他走了?
睡完就走了?
一聲不吭,甚至沒有一支事後煙,拍拍屁股就走了。
洗漱全程,昭夕的臉都繃得緊緊的。
甚至因為過於用力,刷牙時牙齦出血了,她用力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泡沫。
呸。
胃隱隱作痛,腦袋也昏昏沉沉。她揉著肚子從衛生間出來,走到中島臺邊,從直飲機裡接了杯溫水。
端著杯子小口小口往下咽時,依然有點想吐,餘光瞥見陽臺上有動靜。
手裡一頓,咚的一聲放下杯子,朝陽臺上走去。
剛才隻顧著找人,卻沒注意到頭上多了什麼。她仰頭一看,就看見她昨天穿的衣服都洗幹淨了,此刻好端端掛在晾衣杆上,迎風飄揚,晃晃悠悠。
不是打湿了嗎?
昭夕神情復雜地回到客廳,也不知該不該繼續生氣。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完全就是拔屌無情的真實寫照。可無情歸無情,人倒還勤快,竟然趁著她睡著的時候把衣服給洗了……
她該謝謝他嗎?
昭夕重新端起水杯,靜靜地窩在沙發上思考。
昨晚的場景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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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麼就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呢?這進度簡直比開了二倍速還驚悚。明明白天還在假扮男朋友,她都開口叫爸爸了,他才勉為其難答應陪她演完這場戲。
沒想到居然假戲真做了。
哈,比起當爸爸來,他果然更想當炮友。
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黑,最後才瞥見一向空空如也的茶幾上多了點什麼東西。
她一愣,俯身去看。
幾上擺了隻塑料袋,袋子裡不知裝了什麼,旁邊還壓了一張紙條。
嗯?
他留了話給她?
所以也不完全是不告而別……
昭夕失神片刻,自己都沒察覺到,一直緊抿的嘴唇似乎有了松動的痕跡。迅速拿起紙條來看。
上面隻有短短一行字,筆墨橫姿,字如其人:
“醒來多喝水,把藥吃了。”
藥?
什麼藥?
昭夕思索了兩秒,然後手一僵,不可置信地重新看了一遍。
沒有錯。
他的的確確是在叮囑她吃藥。
塑料袋子是透明的,不用拿起來,也能看清裡面放了兩盒藥。
她一陣錯愕,不知哪來的火氣竄天而起。
什麼意思?
好一個程又年,思慮周密,該處理的後續處理得那叫一個巨細靡遺:酒後亂性的現場收拾的幹幹淨淨,浴室打掃的像是無人來過,如今更是連事後措施都做得無比妥帖。
昭夕手都在發抖,憤怒地拎起那袋藥,看也不看就往垃圾桶裡重重一扔。
這算什麼?
他幾個意思?
昭夕來來回回在房間裡踱步,加起來的微信步數大概是平日裡的好幾倍。最後掏出手機,憤怒地給陸向晚發信息。
【無敵美少女】:人呢,出來!
【無敵美少女】:我真他媽服了這狗比男人,睡完拍拍屁股就滾了,連根事後煙都沒抽。大清早起來,影子都沒看見一個,哈,生動詮釋了什麼叫拔,屌,無,情!
【無敵美少女】:你敢信,他居然還處理好了事發現場,連衣服都給我洗幹淨了,還留條子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忘了吃事後藥!
【無敵美少女】:我操¥#%……&*!還跟我說是天賦異稟,我他媽,這種操作,絕對是個老手!
幾分鍾後——
【無敵美少女】:你手指殘疾了嗎,為什麼還不抵達戰場!陸向晚我要開除你的友籍!
一時之間,屏幕上充滿了她的口吐芬芳。
當然,吐的是程又年。
陸向晚的回復姍姍來遲,五分鍾後才出現在屏幕上。
並不是此刻太忙,事實上她坐在電腦前,正給昨天的新聞排版,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昭夕的信息。
令她手指殘疾的,是這巨大的信息量。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Hold on!!!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我們就一天沒見,你幹了什麼?!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你睡了誰?民工男?!你跟他睡了???
【無敵美少女】:睡了。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不是,你這什麼進度啊!前幾天不是還在槽他總給你拒絕三連嗎?怎麼的,他這是欲拒還迎?一言不合就拒絕三連,一說睡覺就喜笑開顏???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我的老天鵝啊,你們這進度條是日產片吧?!
昭夕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復,打了半天信息,就隻發出一句:說來話長……
來龍去脈也沒辦法多說,說多了都是氣。
她煩躁地扒拉一把頭發,對陸向晚倒沒什麼可隱瞞的。
【無敵美少女】:也怪我毫無羞恥之心,自己送上門。他其實照例來了一套拒絕三連,但是沒能拗過我,最後還是屈服於我的淫威之下。
【無敵美少女】:真的氣!憑什麼睡了一覺,醒來連影子都沒了,拍拍屁股就走,就留了張條子提醒我吃藥!?
陸向晚遲疑了幾分鍾,才回復她。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你在氣什麼?我沒看出來這操作有什麼毛病啊。
昭夕一愣。
沒幾秒鍾,屏幕上又有了新消息。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今天又不是周末,除了你這種自由職業,人家不上班嗎?他要是跟你睡個覺就把本職工作給翹了,怎麼,這是要傍富婆,你養他?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再說了,酒後亂性,藥是必須吃的。他替你買好了,說明他為人謹慎,也算是替你考慮。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隻是煩心,可你不同,你會傷身。他這操作好像沒什麼毛病,反而成熟又體貼,你在氣什麼呢?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難道你覺得他睡完就走,拍拍屁股什麼都不管,這樣比買藥更能體現對你的尊重?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還是,你氣的是他是個老手?老手好啊,難道跟新手睡覺你的體驗會更好?況且老手更拎得清,睡一覺就完事,不會跟你黏黏糊糊要你負責。
大概是不想被開除友籍,陸向晚一口氣發了十萬八千條信息來,安慰有之,玩笑有之。
昭夕低頭看著屏幕,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陸向晚說的有理有據,這麼一看,程又年所做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盯著陽臺上還在晃動的衣物,腦子裡一片空白。
是啊,她在氣什麼呢?
最後一條信息——
【陸向晚早晚發大財】:寶貝啊,恕我直言。我想來想去,都覺得如果隻是睡一覺的關系,你沒什麼生氣的必要啊。
*
都是成年人,沒有必要為了睡一覺而羞愧。誠實面對欲望和生理需求,沒什麼大不了。
昭夕平復呼吸,壓下不知從何而來的煩躁,再看一眼垃圾桶裡的塑料袋。
其實撿起來就能吃掉,畢竟有袋子,包裝也沒拆,藥還是幹幹淨淨的。
可她還是沒有彎腰撿起,反倒換好衣服下樓去,在小區裡的便利店裡買了蔬菜沙拉和一盒水果,又在旁邊的藥店重新買了藥。
回到家裡,草草吃了一點沙拉,雖然沒有胃口,三分之一都沒吃完。但吃藥傷身,該墊墊底還是要墊一墊。
目光在“左炔諾孕酮片”上盯了好半天,才又把服用注意事項來回看了三遍。她接了杯溫水,吞下那兩片白色的藥。
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做完這些,她闲得發慌,又去雜物間搬了點東西出來,整理前些日子小嘉從物業哼哧哼哧扛回來的各種衣物首飾,以及箱包和化妝品。
然而腦袋昏昏沉沉,身體也很疲憊。
她很快放下手裡的東西,重新回到沙發上窩著,打開投影儀,隨便選了部電影。
中午十二點,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起。
輕快的一聲消息提示,有微信來了。
昭夕頓了頓,拿起來手機,屏幕上的【包工頭】三個字令她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他還是一貫的言簡意赅,哪怕兩人的關系突飛猛進,有了實質性進展,也還是惜字如金,隻給了她三個字:醒了嗎。
盤腿坐在沙發上,昭夕低頭凝視片刻,默不作聲回了兩個字:醒了。
下一秒,電話就撥了進來。
手機嗡的一下震動起來,她嚇一跳,手忙腳亂地拿穩了,一時沒有接起。
號碼是昨日他答應假扮男朋友,下班後陪她去醫院看爺爺時存下來的,當時隻說方便聯系,隨隨便便就交換了手機號碼。
她照例把名字存成了【包工頭】。
於是微信界面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背景之上,更加醒目的三個大字。
昭夕深呼吸,平復心情。
一再告誡自己:淡定,從容,優雅,有風度。
你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要明白性之於人,是必需品,是補給物,所以睡的時候有多投入,醒來就該多灑脫。
看看他,做得多好。體貼溫存,不僅當了田螺姑娘處理了戰場,還連衣服都洗好了,事後藥也買來了。
她也絕對不能輸。
雖然沒有他那麼勤快,但她能拿出更爽快的姿態,更瀟灑的風度。
所以昭夕接通電話,非常優雅,如沐春風地說:“早啊,程又年。”
一夜春風,本該如此。
第25章 第二十五幕戲
天不亮,程又年就醒來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不僅是因為陌生的環境,還因為身旁的人睡得不太安分。
他花了幾秒鍾的時間回神,才記起身在何處。
扭頭,身側的人還在熟睡,像隻毛茸茸的小動物,蜷縮著,與他緊緊相貼。腦袋依然枕著他的手臂,頭發凌亂地散落在枕邊,也輕盈地撲在他的臂膀上。
察覺到手臂傳來陣陣針刺般的痛感,想必是被她壓得太久,麻了。
程又年小心翼翼地用左手託住她的後腦勺,總算把右手抽了出來。松開她時,那顆腦袋軟軟地落在枕頭上,主人不滿地呼哧了一聲,像在抗議,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他沉默片刻,沒忍住笑了笑。
目光落在她光潔如玉的肩頭,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替她捂嚴實了。無聲地嘆了口氣,起床時動作很輕。
腕表在夜裡發著微光,指針停在五點十分。
時間尚早,他俯身拾起一地衣物,連同衛生間裡他昨晚換下的那些,一同放進生活陽臺上的洗衣機裡。
洗衣服期間,他去衛生間簡單地衝了個熱水澡,事後又稍微收拾了一下。
地毯上的酒漬已經幹了,隱約有一點氣味,泛著淡淡的黃。
程又年在衛生間的鬥櫃裡找到了羊毛地毯清潔劑,衝著有汙漬的地方噴了噴,又用刷子打理了片刻,很快就潔白如初。
六點整,他晾好了洗淨的衣物。
其間還被自動升降晾衣杆為難了片刻。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家具設施,加上昭夕的家為求簡約幹淨,連升降晾衣杆的開關都很隱秘,要打開一旁的收納櫃才能看見。
他用了洗衣機的烘幹功能,毛衣雖沒法幹透,但好在襯衣和西裝褲都能穿了。
做好這一切後,他看了眼表,時間依然充裕。
最後在玄關的鞋櫃上找到了一隻裝雜物的小框,拿出門禁卡和鑰匙後,穿好大衣,下樓去了。
原以為要走出小區才能找到24小時藥店,卻沒想到出了單元門不遠,就看見了燈火通明的大藥房。
店員坐在收銀臺後打盹,聽見腳步聲,迷迷糊糊抬眼,“買點什麼?”
“緩解宿醉的藥。”
“稍等啊。”店員打著呵欠,起身從櫃臺裡拿了兩盒藥出來,遞給他,“多潘立酮,西沙必利,都是胃腸動力藥。”
“除了服藥,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多喝點水,最好喝杯蜂蜜水,保護胃腸粘膜。飲食清淡點兒,別再給腸胃增加負擔。”
“好的。謝謝。”
臨走前,他又想起什麼,轉身看見櫃臺上的安全措施與避孕藥。可頓了頓,到底沒有開這個口。
由他來做,似乎不妥。
程又年又拎著藥回到12樓,放在茶幾上。
從書房的桌上找到紙筆,簡短地寫了張字條:“醒來多喝水,把藥吃了。”
側身時,隨意地看了眼佔滿一整面牆的書櫃,餘光瞥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史記》,《魯迅全集》和更多的中外名著。
他頓足多看兩眼,發現那些都沒拆封,塑膠外皮還好端端封得嚴嚴實實,書本在燈光下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