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在想,要是知道三年前你也來了清水鎮就好了。」
三年前?
我一愣,反應過來驚得抬頭看他。
「你,你是不是......還記得三年前在蕪縣的事?」
持之輕點頭:「你幫我找到貍奴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
我還是有些愣愣的:「我以為你不記得了......」
「當時我還試探性地問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但是你隻說我是岑家的小少爺,我還以為你已經不記得這事了。」
持之笑著,又低頭看向我手腕的紅繩子。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戴的長生結了,上面打了三個結,我一開始還不確定是不是為我求的,但是後來嘛......我就確定了。」
說完這話,他眸子亮晶晶的,還帶點小得意。
「所以,我也想來為你求一條,好事要成雙啊。」
有小師父迎了上來:「兩位是要求長生結嗎?」
待看清人後,小師父像是認出了我,但我沒想到他也認得持之。
「岑小少爺好久沒來了。」
持之看我疑惑,解釋道:「我剛出生的時候身體就不怎麼好,所以我的太奶奶在我出生後就來清安寺求了長生結,之後我長大些了,每年都會跟著她來還願,直到三年前她去世了,加上一些瑣事,我就沒怎麼再來過了。」
原來是這樣。
Advertisement
小師父看了看我們,忽然笑道:「兩位實在有緣,岑老夫人雖然在三年前逝世了,但卻有人在那年為您求了長生結,倒是又續上了,看來岑小少爺注定是有福氣加身的人。」
持之偏頭看我,笑了:「確實如此。」
「那就先請您入殿祈福,我去師父那將長生結給您取來。」小師父隨後轉向我,「您的長生結也交給我吧,我一並帶去師父那為您記上一結。」
「好,麻煩了。」
我將手腕上的紅繩取下帶給他。
殿內神像端坐,四周供香火。
少年虔誠祈願,側臉被暖黃的燭火映襯如玉。
「願朱夏年年長安,歲歲無憂。」
他睜眼,望向我。
我迎上他的視線。
「願持之年年長安,歲歲無憂。」
相視而笑。
.....
「現在是真的一對了。」
持之坐在石凳上,將手腕上的紅繩和我的並在一處,眸中愉悅。
我也笑著,忽然想起什麼:「劉叔說我考完試你有東西送我,不會就是這個吧?」
「那你還想要什麼?」
持之笑得寵溺,眼下那顆小黑痣又開始勾人。
我轉了轉眼珠,惡膽叢生:「你閉上眼睛。」
持之愣了下,隨即眸色深了些:「你不會是想偷親我吧?」
「你管呢,我數三二一你就閉眼,」我仰頭看他,「三二一!」
他眸中帶笑,就是沒有閉眼。
「你怎麼不閉眼?」
「我都說要吊著你了,你數三秒就閉眼的話,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持之眼神戲謔。
「怎麼說,也要十秒吧?」
「行,那我就數十秒,」我飛快地把數字報完,「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持之乖乖地把眼睛閉上了。
我站起身,俯下身輕輕親了下他眼下的那顆淚痣。
一觸即離。
「好了。」
持之緩了兩秒,睜開眼:「就這?」
「對呀,」這下輪到我戲謔地看著他了,「你不是要吊著我嗎,我就讓你繼續吊著啊。」
他失笑。
大概是除夕夜寒,我和持之都沒追究紅了的耳根到底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或許也是因為那個夜晚出乎意料的開心,以至於我沒有想到,會有人跟了我一路。
......
「不好意思啊。」
角落裡的人穿著黑色的大衣,和夜色幾乎融為了一體,路人一時不察,撞了下,見那人沒有作聲,便走了。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振響,他拿出接通。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沉默了許久,他忽地冷笑了句。
「你們真是會挑時候。」
接著不顧那頭繼續說著什麼,便掛斷了電話。
看了看不遠處坐在石凳上的兩人,轉身離開。
【四十一】
周家人有守歲的習慣,這會應該在前廳。
我拐了道打算從後院進去,剛推開門,就見墻邊倚著個人,還有一股很濃的煙味。
「周野?」
他垂著的手裡夾著一點猩紅。
我驚疑著,周野喜歡收藏打火機,但從來沒抽過煙。
我看了眼掉落在他腳邊的一堆煙頭——
或許隻是沒在我面前抽過罷了。
我看著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打算離開。
「朱夏。」
周野開口叫道。
他說:「他們要離婚了。」
我腳步一頓。
沒指名道姓,我卻知道他說的是誰。
轉過頭:「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周老太太知道了嗎?」
周野盯著我,笑了。
「朱夏,你怎麼不問問我的感受?」
周野眼神陡轉,鋒利又冷然。
他把手上的煙扔了,朝我步步逼近。
「我傷成那樣也不問,他們離婚也不問,你不是擅長裝好人嗎,怎麼,怎麼現在連裝一下都不願意裝了?」
我被他逼得後退,背貼上墻,他湊我近,眼神相擒。
有一瞬我以為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個他抵著我在墻上,惡狠狠看我的夜晚。
隻是他現在眼裡冷厲之餘,還多了些難以察覺的脆弱。
隻有呼吸聲的對視間,那種脆弱越擴越大,隨著發紅的眼眶無聲地漫了出來。
他視線下移,落在我的手腕:「什麼狗屁前緣!」
我手腕下意識一動,卻被他禁錮著,難以掙脫。
「那你在周家這三年算什麼,你說啊算什麼,」他語氣逐漸失控,「我不信你一點都沒察覺,我不信!你比誰都聰明,朱夏。」
我抬眼看他,那種無望的紅在他眼底愈發濃鬱,幾乎就要控制不住,可他仍舊執拗地、一眨不眨地望著。
風聲裹著寒,就這麼肆意呼嘯著。
他對峙著,逐漸失了力氣,埋頭抵在我的肩,聲音微啞。
「你別不說話,求你了......求你了。」
卸了力道,我輕掙了手,聲音很輕。
「周野,你的家庭再怎麼差勁,身邊都還是有很多人,周老太太疼你,溫婠喜歡你,陸深和祁遲對你更是關心......你隻看到自己受的,自己做的,但卻沒看到我受的......」
肩上的人靜靜地。
天邊忽地有煙花升空,清脆地炸出聲。
「......別再自我圍困了,周野。」
肩上的人終於有了動靜,他道:「就這一次了,最後一次了......明天之後什麼都會結束,就讓我這麼待會吧......」
大概是十二點的鐘聲響了。
煙火開始接二連三地升空,花色映空,天幕璀璨。
我隱約聽見前廳守夜的周家人開始慶賀道喜。
「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天天開心!」
鞭炮爆竹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後院的黑暗被夜空不斷閃著的花火照得明明滅滅。
我抬頭望天,耳邊是聲音嘈雜。
我忽然覺得,無論我還是周野——
周家都不再是歸宿了。
【四十二】
周家終究還是沒過一個好年,周家夫婦離婚的消息在老宅炸開了鍋。
高三進入下學期,課業更緊,學校很早就收了假,我得以逃離了周家老宅和那些無休止的吵鬧。
大概是為了提高教學質量,開學之際重新規劃了班級。
周野沒再和我一個班,又或許是周父已經無暇顧及。
盡管分了班,班上熟面孔還是很多,同桌小可愛也在。
學期的模擬考很多,還增設了很多自習時間供學生自主學習。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即使在周家,我和周野也幾乎碰不上面。
春雨初霽的時候,持之轉了學過來。
同桌那個瞌睡連天的早晨猛地清醒了過來:「臥槽,天上送神仙來了?!」
在看到我對持之細聲詢問學校學習強度大是否習慣吃得消等種種問題後,那種欣喜變成了擔憂。
「我是不是要退位讓賢了?」她趴著桌子,死守著她的位置。
我和持之都被逗笑。
最後持之成了我的鄰座,隔條過道。
抽屜裡各科的試卷越堆越多,墻上的倒計時牌數字越變越小。
那個吊扇嗡嗡,紙卷作響的六月,最終以一場消暑的大雨劃上句點。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和持之都順利地進入了首都大學。
不同的是,我學的是文物鑒定與保護,他學了藝術設計。
周父自從和周母離婚後,事務纏身,處理了很久。
高考前夕,周野就搬去了周母那,而崔老頭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從周父那取得了我的資助權,高考之後我也搬離了周家。
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的時候,我見到了陸深和祁遲。
陸深並沒有因為我和周野的事疏離我,一如往常地和我打招呼,打完後猶豫了下,還是對我說了。
「夏學霸,阿野前幾天出國了,大概很久以後才能回來了,或者可能,不回來了。」
我愣了下,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祁遲沖我笑了笑:「畢業快樂,祝你前程似錦。」
「好,也祝你們前程似錦。」
大概一切是真的要劃上句點了。
......
畢業後我回了清水鎮,持之在崔老頭的一水居旁邊開了個茶館。
崔老頭年事高,所幸身子骨還利索,這幾年辭了文物苑的院長之職,在一水居裡成日遛鳥聽曲享清閑。
文物苑的一大攤子事就落到了我頭上。
忙累了我就往持之的茶館跑,每次都能碰上有茶客要跟他探討茶藝,還萬分熱情地讓他嘗嘗自己親自泡的茶。
持之開茶館本意是為了更好地設計茶器,沒想到會因為泡茶的手藝引來了很多慕名而來的好茶的客人。
要知道,他是最討厭喝苦茶的了。
對方熱情異常,持之隻得喝下,邊喝邊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放下茶盞後,悄悄朝我做了個口型——
苦死了。
偏他喝完後,茶客還一臉期待地問他:「怎麼樣?」
持之換上笑臉:「很不錯。」
我噗嗤笑出聲。
臨街的窗透了暮色的光,河流波光粼粼的,像掉了碎金子。
我趴在桌子上,一窗之外是小鎮的人間煙火。
烏篷的槳聲很慢很慢,一晃又一晃。
就像故事很長很長,但是卻可以慢慢,慢慢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