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話音剛落,氣氛似乎比剛才還要詭異的靜默。
周野目光沉如古井,他沒移開視線,看了我很久:「朱夏——」
「誒,好巧,我也抽到了黑桃花色。」
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祁遲忽然道,他手裡夾著一張牌,放到眾人跟前。
黑桃 6。
他笑著看我:「問了這麼多,那我就提個要求吧。」
我看向他。
「我剛才點了杯喝的,這麼久還沒送上來,你幫我去看看吧。」
我微愣。
陸深這個時候識相地湊上前,插科打諢:「我發誓,這是我聽過最爛的大冒險了。」
像是僵局打破的訊號,氣氛就這麼緩和下來了。
持之側到我耳邊輕聲說了句:「去吧。」
我知道祁遲是在為我解圍,沖他微點頭致了謝,起身出了包間。
隻是我沒想到,持之沒多久也出來了。
他笑著對服務員道:「麻煩您待會再給他們一人上一杯決明子茶,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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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他:「你怎麼也出來了?」
持之笑得有些狡黠:「當然是開溜啊。」
「你不是不喜歡待在裡面嗎,而且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
「啊?」我有些不確定地往包間方向看了看,「那他們怎麼辦?」
「所以我給他們點了涼茶呀,」他眨眨眼,「去火。」
「噗嗤」
我笑了起來。
岑小少爺損起人來也是沒邊。
「走吧。」
持之拉起我的手,出了酒樓。
大街上行人如織,很多人都穿起了漢服,小孩子拿著小魚燈在打鬧,笑聲傳得老遠。
古鎮長街十裡,十裡長街掛天燈。
河流穿石拱橋,烏篷輕棹槳。
有那麼一瞬,我都以為自己走在真的古街道上。
走著走著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早上說的要確認的事,是什麼事啊?」
「嗯......」持之放緩了語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展覽會的時候沒看仔細,所以我想這次看看,有沒有比我好看的男生在你身邊。」
這我是真沒想到:「就隻是為了這個?」
持之停了腳步,黑發下的耳朵隱隱透紅:「不許笑。」
我沒聽,也沒憋住笑,故意湊上前打趣他:「誒呀,我那麼大的一個那個清雋淡雅溫和有禮禮貌疏離的岑小少爺去哪了,你看見他了嗎?」
「......你別笑了。」
雖是制止的話,持之說出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隻因為薄紅已經染上他的面頰,偏他彎著的眼眸裡又都是縱容。
我樂了好一陣。
「好了好了,」我不打算繼續逗他,「那你剛才說的完成了的事也是這個?」
這回他學聰明了:「你猜。」
我乖乖搖頭:「猜不到。」
持之看著我,輕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有表面那樣看上去鎮定淡然。」
他神色認真起來:「大概是病慣了,我從小就沒有什麼安全感,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偏偏你旁邊還有這麼多人,我也會怕。」
「我知道你在那邊的處境,你有自己的考量,受了委屈也不一定會和我說,但是我還是不放心。所以趁著這次人多,我想給你撐腰,盡管我知道,你的價值是不需要依靠我才能體現的。」
持之眸色溫柔。
「順便再炫耀一下,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讓那些對你有異心的人懸崖勒馬,及時止損。」
我的目光隨他的一同柔和下來。
我已經聽懂了他說的,也明白了他為什麼會答應溫婠要來聚會。
我忽然覺得自己挺幸運的。
那種被人喜歡著又理解著的感受,重要的是,有這樣的人,並且就在身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溫婠請你去聚會的意圖了?」我問他。
「嗯,」持之點頭,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實說,她看起來就像是會搞這種事情的樣子,也許我還要謝謝她給了我這個機會。」
「我發誓,這大概會是她聽過最爛的評價。」
我和持之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三十五】
八月過得飛快,暑末又下起了雨,把假期最後一絲暑氣卷走。
這個假期要結束了。
意味著我得離開清水鎮,回到周家去。
自從千燈節那一晚過後,我沒再見過周野一行人。陸深說他們第二天就回市區了。
那晚後周野也沒再給我發過任何信息。
回到周家,家裡還是空落落的一片,除了做飯的阿姨和和開車的司機,周父周母都不在,就連周野也見著影子。
我把行李拉回房間放好,出來的時候,碰見了從樓梯上來的周野,像是剛回來。
最近雨下的頻繁,外頭濕漉漉的,空氣都泛著涼。
他穿了件無袖的白色背心,脖子間掛了串銀項鏈,插著兜。
看見我眼裡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話也沒有說,徑直從我旁邊走過,回了房間。
似乎要比往常更淡漠了一些。
開學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一號,那天也是個陰天,開學典禮下站著的學生大都無精打採的。
一時間不知道是氣氛烘託了人,還是人影響了氣氛。
這個學期正式步入了高三,班裡氛圍也比往常要正經了不少。
但是忙裡偷閑的還是大有人在。
比如我同桌。
她拿著水杯,隔著大老遠都能看到她臉上的興奮神色。
剛一落座,同桌就湊到我耳邊:「夏夏,大事件!」
「怎麼了?」我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我剛才去打水,聽說王浩家裡派了人來辦退學手續!」
王浩?
周父晉升宴上喝醉了動手動腳的那個?
學校裡出名的人一般分兩種,一種是周野祁遲那樣家世好相貌好的風雲人物,另一種就是仗著家裡有錢胡作非為招人厭的混子。
王浩顯然是後者。
「怎麼這麼突然?」我問道。
同桌興致勃勃:「你還不知道吧,那個王浩暑假的時候聽說跟人在山道賽車的時候翻車了,差點就沒命了,腦子傷了腿折了在醫院還躺著呢。偏偏他醒了後說是有人害他翻車的,還報了警。」
「最好笑的來了,警察著手調查他翻車的事故,查了他的關系網,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往警局投了封舉報信,舉報他爸的房地產公司惡意哄抬房價,還偷稅漏稅,更過分的是,之前他們家開發的一處樓盤偷工減料,樓塌了壓死了人,這事被他們用關系壓下去了。」
「正巧那會專案組來訪,直接撞槍口上了。」
同桌說書似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總之惡人有惡報,王浩還直接把他爸給送進去了,真是他爸的好大兒。」
我聽得專心,沒注意到後邊的溫婠臉色有些不自然。
周野在座位上轉著筆,神色漠然。
......
「你看看還有什麼不會的嗎?」
我把寫了詳細題解的草稿本推周野面前。
進入高三後,周父就要求我每周都要給周野補幾次課。
起初我還有些不自然,畢竟開學以來周野和我都沒再有過什麼交集。
補課的時候,周野卻比我想象中的平和:「開始吧。」
我知道周野其實並不需要補課,他成績的高低取決於他用不用心寫。
可惜周父從來沒注意過他的卷子,隻憑成績單斷定,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兒子是個刺頭。
周野拿過草稿本,剛要詳對,門突然被敲響——
是做飯的阿姨。
「阿野,先生讓你去書房找他。」
我微愣,看了眼手機屏。
往常這個時間點,周父可不會回來。
「我待會就過去。」
「那個,」阿姨並沒有馬上就走,臉色有些猶豫。
「怎麼了嗎?」我輕聲問道。
阿姨嘆了口氣,卻是對著周野:「先生這次回來情緒似乎很不好,你待會還是少頂撞他的好。」
我微蹙了眉,難道周野又惹事了?
周野面上沒什麼情緒波動,他道:「知道了,您先去忙吧。」
「你......」
周野起了身。
「你先回房間吧,沒事別出來了。」
【三十六】
我還是在書房門前停住了。
門沒關實,裡頭的聲響輕易就透了出來。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周父的聲音沉沉的,帶著怒意。
他像是甩了什麼東西在桌子上,碰到了旁邊的瓷茶杯,丁零當啷作響。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隔了好一會,周野的聲音才響起。
冷笑著,幾分嘲諷。
「怎麼,是怕那裡面也有你不幹凈的勾當嗎?」
「周野,」周父提高了聲量,「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當然是公正廉明的周市委。」
「哐啷」
我心一跳。
是茶杯砸到地上碎裂的聲音,聽這聲響,力道隻大不小。
「你想怎麼對付那個王浩我不管,可你不該自作聰明地去搜集那些證據,你知不知道那些東西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想搞垮王家,就是跟那些人作對,我能查到是你,你以為別人查不到?簡直是愚蠢至極!」周父怒火中燒。
「當然愚蠢了。」周野聲音淡淡。
「你說什麼?」周父不敢置信。
周野繼續道:「我說當然愚蠢了,不愚蠢一點,那些人怎麼會知道是周市委的兒子做的。」
我眉頭蹙緊。
裡面靜得可怕。
周野的聲音還在繼續:「周市委,以後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我的心猛地被提起來,一些片段在腦子裡忽地閃現,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茶杯扔完了,桌子上還有什麼呢?
樓下傳來車子的聲響。
「閉嘴——」周父的怒意已經壓制不住。
我顧不上許多,徑直推開了門——
「叔叔,阿姨來了。」
周父拿著硯臺的手已經舉到了半空,差一點,就差一點,就會砸過來了。
我的聲音還發著顫,又重復了一遍。
「叔叔,阿姨要上來了。」
周野站在我前面一點,沒回頭,腳邊是摔得粉碎的茶杯碎片。
周父怒意未消,那方硯臺被甩到一邊的架子上,「咚」地一聲重重落在木質的地板上,聲音沉悶。
我羽睫顫動著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