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奈:「妙華,隔牆有耳。」
隔牆有耳又如何,他與皇後都已經摸清對方的底牌,現在的情勢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定局的了。
「你說是為了單北侯府的勢力,可我現在越想越不對,我父親早就有了異心,你若娶了李曇華,那不是更省心嗎?」
「所以我說我想娶你是認真的。」
他打著馬虎眼,我深知是問不出真相了。
胸口悶疼讓我有些無力,我轉身對他道:「你走吧,皇後娘娘對我很好你不必擔心。」
「妙華……」他伸手想要觸碰我。
「別碰我,快走咳咳……」
那股熟悉的腥甜湧上嗓子眼,我趕忙用帕子捂住嘴巴。
他上前拉開我的手,帕子上是咳出的血。
他肉眼可見地顫抖著,好似使出渾身解數才擠出一句話:「皇後……果真對你下毒了?」
我心力交瘁,已經不想過多解釋:「沒事,要不了我的命。」
他紅著眼眶將我摟在懷中,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手,像是對待什麼稀罕的寶貝一般。
「快走吧,我累了想歇息。」
「我不走,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有多想你。」
「現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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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華,皇上活不了幾日了,京城馬上就要變天,我的兵馬已經趕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護好自己,等著我來接你。」
我使勁將他推開,喘著氣用氣聲道:「你瘋了,前腳和我說隔牆有耳,現在忘得一幹二淨!」
他聲音沙啞:「我說過的,我等不及了,現在更不能等了。」
「若是遷軍入京,你即使坐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若是一朝兵敗……」我搖了搖頭,「罷了,你想做便去做,不要顧及我。」
他目光深沉,深淵下是我摸不清的情緒。
「為何要對我說這些話,我诓你這麼多次,你不恨我了?」
我輕輕蹙眉:「恨你和想讓你死是兩回事,你雖置我於險境,但每次都是你傾力相救,我們誰都不欠誰的。」
他苦笑道:「待事成後,我來接你。」
他松開了我的手,離開了禪房。
事成之後……我怕是沒那個命活著出去了。
23.
回到宮後因為沈時擎遷軍的事我心裡一直懸著一塊大石頭。
皇後派人召我下棋。
我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下棋時頻頻走神。
「大好的陽關道不走,偏偏過了獨木橋,這顆棋,是毀了。」
我醒過神來,看著落下的黑子走了死路。
她是在說棋,還是在喻人。
「豔陽天下的崎嶇一目了然,劍走偏鋒何嘗不是向死而生。」
她吃了我的黑子,輕笑道:「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臣女棋不如您,甘拜下風。」
「算來,你陪著我一月有餘了吧?」
「一月零七日。」我如實回答。
「你倒是記得清楚。」
能不清楚嗎,被體內的毒折磨了一個多月,我眼瞧著是活一天少一天了。
「也難怪他按捺不住了。」皇後輕輕瞟我一眼,「現下皇城外都是他的軍隊,他太倔了,與他母妃一樣。」
我鮮少聽到關於沈時擎母妃的傳聞,不禁有些好奇。
聽皇後的語氣,不是憎惡也不是嘲諷,像是無可奈何談起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一般。
可她並不打算深說,隻是告訴我,沈時擎一旦讓軍隊入城,都會被擔謀逆的罪名,無論成功與否,他的下場皆不會如他的意。
「娘娘,您分明與他勢同水火,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是啊,為什麼呢?」
她端起茶盞細細品了一口,眉間愁色濃鬱。
待她展眉,才同我道:「他可同你說過,他為何要登上皇位?」
生在皇家,金錢與名利都已是囊中之物,人總是貪心不足的,有了這些身外之物,便會向往更誘人的東西,那就是權力。
我搖頭說不知。
皇後納罕了:「他居然沒對你說過。」
我這時才想起,好像沈時擎做的什麼事都不會告訴我為什麼,而是一步步指引我去做。
「他啊,是要替他母妃正名,將她母妃牌位遷至皇廟,可我這殺母仇人不許。」
我有些恍神,想起之前沈時擎同我說過的話,他母妃是被皇後誣陷與人通奸賜死的。
如此一想,我好像理解了沈時擎。
她又道:「我隻要權,而不是他的命。可他為了皇位,是連你的性命都不顧了。」
我哭笑不得:「我一早就說過,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之人,無論皇位還是孝義,我都比不上。」
她有些驚訝:「你不怨不懼?」
我何怨何懼?沈時擎又不欠我的。
「成王敗寇,他都不懼,我又有何懼。」
她逗著鸚鵡,笑道:「你且等著吧,看看他是王,還是寇。」
後來幾日,皇後讓我去勸沈時擎退兵。
我不願,她停了我的藥。
沒有湯藥吊著,體內的毒更加兇猛,有時一睡一天就是常有的事。
這時我最念的事,是沈時擎如何了。
24.
再次醒來,聽宮人說沈時擎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
我顧不上衣衫不得體,跑去了皇後的寢宮。
現在已是深冬,京城如往年一般下著大雪。他穿著單薄衣裳跪在門口,發絲都染上了銀白。
我衝上前將身上的大氅披到他身上,他這才有了一絲生氣。
空洞的眼神緩緩望著我,纖長的睫毛結上一層霜凍,看見我還有些遲鈍。
「妙華……」他眼神逐漸變得欣喜,「你出來做什麼,你身子骨剛好趕緊回去。」
我紅了眼眶,鼻頭一股酸澀:「怎麼回事?」
他牽扯蒼白的嘴唇,想對我笑:「我降了,我不爭了,我來帶你回家。」
心中的痛意破膛而出,要比毒藥帶來的痛苦難以承受千萬倍。
我揚起手打在他臉上,他那張失血蒼白的臉頰多了一絲血色。
我抓著他是領口,嚎哭大罵:「沈時擎,你是不是瘋了!你籌謀了那麼多年,現在說放棄就放棄,你對得起你母妃,對得起那些追隨你的人嗎?」
他將我抱在懷中,用大氅緊緊裹住我:「別哭,我的心志本就不在皇位,我用廬州軍和權勢換我母妃的清譽和你,太值了。」
我抱著他號啕大哭:「你騙人……你登上皇位要什麼沒有,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怎麼可能值,我記得他和我對酒言歡時談及大邺國事時的神採飛揚,他怎麼可能甘心。
他明明可以坐上皇位,想要的唾手可得,現在一切化為烏有,又如何會甘心?
他輕聲哄我:「真的不騙你,乖,不哭了,趕緊回去,這太冷了。」
我抱著他的手更緊了:「我不去,我要陪著你。」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真是要我命了。」
雪白的天地間好像就剩下我們二人,我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昏昏欲睡。
他怕我睡著,不斷給我講著這些日子的經過,還說皇後已經給我服了解藥,我好了,他很開心。
我問他他母妃的事如何了。
他沒說。
隻告訴我,他母妃犯的是私通的罪,不可以享受香火供奉,她做了很多年孤魂野鬼。
現在,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想還他母妃清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臉色越來越白,連說話的力氣才沒有了,我求了皇後好久,她都不願意開門。
再後來,沈時擎昏倒,皇後才緩緩打開宮門。
沈時擎昏迷了小半日,太醫說是寒氣入骨,這雙腿舊疾添新傷,日後再想騎馬帶兵打仗怕是不行了。
這無疑是宣告他與帝位再無可能。
我心中一陣絞痛。
他醒來時看見我在哭,掙扎著要起來走兩圈給我看看他根本沒有事。
他十二歲便會騎馬射鷹,每回狩獵他總能拿到頭籌,家裡的兵器掛滿了一個屋子。
「沈時擎,你別安慰我,你傷心你就哭,哭出來就舒服了。」
他笑笑:「我哭什麼,以後媳婦孩子熱炕頭,抱著媳婦豈不快活?誰還去碰那些冷冰冰的鐵疙瘩。」
「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他無奈道:「我不能在你面前難過,我要是倒了,你怎麼辦?」
我抱著他的腰,哽咽道:「沈時擎,人有悲歡,我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倒了,我讓你依靠,你傷心了你要告訴我,我不想你騙我了,好意也不要。」
他嘆了一口氣,將頭搭在我肩膀上,輕輕地說:「好。」
他這人是死要面子的,十歲那年我在獵場第一次見他,他因為射下一隻鷹被皇上誇贊了兩句,就被幾個皇子摁在泥潭裡打。
我捏著嗓子喊了句「有人來了」那些皇子跑得飛快。
沈時擎非但不感謝我,還惡狠狠對我說,不許說出去。
轉頭我就聽見他對別人說,是他追了一隻熊瞎子才掉下泥潭。
就是這樣要面子的人,現在哭也是趴在我肩膀是悶聲地哭。
25.
皇後終於願見沈時擎了。
他不顧太醫醫囑跪在地上,我也跟著跪。
皇後看見他頭疼得不得了,一向雍容華貴、端莊自持的她居然譏諷了幾句:「我瞧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這次險些丟了一雙腿,日後丟的可就是命了。」
沈時擎充耳不聞,隻道:「求皇後,將我母妃之墓遷入妃陵,受皇廟供奉。」
皇後失態,將茶盞砸到他跟前,水花濺了他一身。
「我看是你跪得還不夠久,腦子還沒清醒,就再去外面涼快涼快。」
我急忙開口:「皇後娘娘,四皇子的腿傷經不起折騰了。」
沈時擎緩緩抬頭,沉聲道:「皇後,我願意交出廬州軍和監國之權的代價就這兩件事,您若是不願,軍隊還在皇城外。」
皇後譏笑道:「好啊,給了你心上人解藥,你說話也硬氣了。」
沈時擎不卑不亢:「這些年我所做種種隻為讓她享皇廟香火,還請您成全。」
皇後盯著他望了許久,才揮手讓宮人都離開。
「我不讓你母親入妃陵,是了卻她的心願。」
沈時擎疑惑地望著她。
「通奸之事你以為是我陷害的她?你現在去老皇帝跟前驗驗,看你是不是他的種!」
我被這句話震驚得呼吸驟停。
沈時擎一動不動,目光一片錯愕與隱忍。
「你胡說!」
皇後冷哼一聲,自顧自說出當年真相。
當年皇後生下太子沒多久家中犯事失勢,皇帝遷怒於皇後,將皇後禁足宮中欲廢後。
那時候太子還沒被封為「太子」。
他得了一場大病也沒人願意看管,皇後求醫無果,陪嫁的侍女主動向皇帝獻身求藥。
當時那名侍女已經與侍衛統領訂了親,可為了皇後,她還是去侍奉了對她垂涎已久的皇帝。
她連著承恩十多日,一時風光無限,可開口替皇後求情時,還是被打入了浣衣局。
皇後也因此被皇帝重罰。
侍女為了救皇後,想到了母憑子貴。
她找到了心上人,利用他懷上孩子……
她為了不被人察覺脈象,偷偷躲在浣衣局,待孩子落地才敢告訴皇上。
憑著這個孩子,侍女扶搖直上,替皇後解了禁足,幫助她鞏固後位。
沒多久,她與人苟且之事被人察覺。
她這才跪在皇後面前說出孩子的身世,她願用一死求皇後保住這個孩子和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