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過一段時間,世界的規則都將打碎和重組。在兩種規則的交界處,世界會發生一些變化,篩選出適合生活在下一種規則中的生物。」
12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紅月,我的身體好像也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
聽覺變得敏銳異常,原本輕微近視的眼睛也恢復了正常。
那天下午,我突然想吃菠蘿蝦球,於是江灼又任勞任怨地回他的世界給我買。
劍尖又一次劃過空氣時,那本該無色無形的圖案,竟然在我面前綻放出淡淡的金色光彩。
「诶?」
原本倚在床頭的我一下子坐直身子,「這東西不是看不見的嗎,怎麼忽然有顏色了?」
江灼身體一僵,猛地回頭看著我:「你能看到它嗎?」
「當然能啊,不就是一個金色的,長得奇形怪狀的圖案嗎……」
我察覺到他神情的異樣,「怎麼了嗎?」
他的神情又恢復了慣常的無波無瀾:「沒什麼。」
沒一會兒,江灼就回來了。
除了我想吃的菠蘿蝦球之外,他竟然還帶了一杯冰奶茶。
他好了解我。
吃飽喝足後,我漸漸有了幾分困意,拉起被子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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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睡著後,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又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世界分崩離析,打碎重組,仿佛有一種無形又強大的力量撕扯著天地萬物,任何生命體都不能逃脫。
不知過了多久,這股風暴的亂流才停止下來。
而幸存者們,則開始構建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完全推翻了我的已有認知,大地倒懸,海水懸空,將天地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部分,向上是茂盛的森林河流、連綿的高山湖泊,向下是散發著森冷光芒的鋼鐵城池。
城市與城市之間,除去御劍飛行的人之外,還行駛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飛艇。
我的意識在空中飄飄蕩蕩,最後到了某座城市中央一棟巨大宏偉的建築中。
然後我看到了江灼。
他依舊是那副裝扮,黑衣墨發,馬尾高束,懷裡抱著劍,面無表情地倚著牆面。
而他對面站著一個紅色長袍的男人,正滿面怒氣地斥責道:
「江灼,自規則重組後,世界鮮少有這麼感情充沛的實驗品!既然穿梭之門在你身上,就該盡快把她帶回來,讓我們探索先古人類的秘密。」
「她不是實驗品。」
江灼抬眼,目光森冷,
「人類失去情感,是世界發展的成果,也是人類自己的選擇。一開始你們隻是讓我去先古世界收集一些數據,並沒有說,還需要把人帶回來。」
「更何況,如今距離先古世界已經過去了百萬年,我如果帶她回來,時空的排異反應隻會把她變成亂流的一部分。」
說完,他不再理會紅袍男人,轉身就走。
男人卻在他身後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
「所以,你選擇留在那裡,一點一點同化她身上的氣息?也對,這百年來,你是人類力量的最強者,就算帶她回來,你也護得住她——你是這麼想的吧?」
江灼步履一頓。
「江灼,你膽子太大了!穿梭時空的力量我們至今沒有研究清楚,你就不怕自己被反同化之後,永遠留在先古世界嗎?」
「留下就留下吧,那樣也好。」
他沒有回頭,隻是丟下一句話,「畢竟那個世界,還有她。」
我緩緩睜開眼睛。
江灼正抱著劍,倚著窗臺,安靜地注視著天邊沉落的夕陽。
「江灼。」
我叫了一聲,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要命,於是拿起水猛灌了兩口。
他轉過頭來,望著我,一半臉頰浸沒在黑夜裡,有種銳利的冷漠。
我低聲問:「人類為什麼會失去感情?」
「規則重組之後,人類擁有了難以想象的能力,但也因為過分強大,認為感情優柔寡斷,是屬於弱者的東西,於是主動摒棄了這部分。在那之後,科技發展迅速,世界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先古世界已被證實的很多科學甚至被推翻。」
「性別界限變得模糊,婚姻制度消亡,孕育新生命的途徑也發生了變化。」
「百萬年後,人類擁有了發展迅猛的科技和力量,但也失去了文學、音樂……一切需要情感支撐的藝術。」
我沒有說話。
那個夢和江灼說給我的話,信息量太過龐大,我一時難以消化,於是低下頭,使勁兒盯著手腕上的镯子看。
人能養玉,這镯子在我手上戴了一段時間後,散發出越來越剔透瑩潤的光澤。
「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江灼的聲音在我發頂響起,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我抬起頭,還沒看清楚,就被他重重地攬進懷裡。
「那天沉寂上千年的穿梭之門忽然在我身上閃爍,是你點的外賣信息,傳到了我那裡。按照穿梭之門的規則,我必須要滿足你的條件才能抵達這裡,所以我帶來了你想吃的東西。」
「我沒有拿你當過實驗品,從一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
「如果你不想跟我走也沒關系,我陪你留在這裡。」
江灼顯然緊張壞了,抱著我說了很多話。
我抿了抿嘴唇,輕聲說:「我想去山上看日出。」
13
很神奇地,我被江灼抱在懷裡,而他踩著那柄劍,直接從窗口飛了出去。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御劍飛行啊……」
我喃喃說著,因為速度極快,尾音都消散在風裡。
行至城市中央時,我借著血紅的月亮往下看,忽然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江灼。」
我拽了拽他的衣領,「你看啊,怎麼所有喪屍都在往市中心的那座醫院移動?」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就去看看吧。」
我們降落,停在醫院樓頂的位置。
然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你怎麼在這裡?!」
我震驚地看著她。
是原本住在頂樓的那位單親媽媽,之前她拿了首飾來和我換吃的,後來還跟著搜集物質的隊伍出去了幾趟。
她怎麼會在這裡?
「羅小姐,是你啊。」
她看著我,苦笑一聲,身體往一側讓開。
在看到她身後的一瞬間,我就什麼都懂了。
她的身後,一個穿著紅白格子裙的小女孩坐在角落,被五花大綁,口中發出陣陣嘶鳴。
原本乖巧可愛的臉,已經變成了青灰色,變得猙獰可怖。
若非被繩子牢牢捆住,她大概會第一個撲向她媽媽。
「半個月前,我女兒發燒了,不管我用什麼辦法,溫度都降不下去。聽他們說市中心醫院有一臺國外進口的機器,說不定能治愈,所以我就帶著她過來了。」
「可是醫院裡的喪屍太多了,我女兒被咬了一口,就變成了這樣。」
「可是為什麼全城的喪屍都在往這裡移動?」
我不解地問。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一旁的江灼卻道:「因為紅月,她女兒在進行變異。」
「如果變異成功,她會成為這座城市的喪屍王。」
我震驚地看著他,江灼握緊我的手,繼續道:「隻不過,喪屍王的力氣很大,伴隨有進化的異能,這繩子大概率困不住她。一旦她變異成功,第一個咬的就是你。」
我急聲說:「那你別待在這裡了,我和江灼送你回家——」
「不用了,羅小姐。」
女人溫柔卻堅定的聲音響起,對上她悲傷的眼睛,我像被掐住了脖子,聲音一下子止住。
「很感謝你上次送給我的物資,讓我和我女兒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間。羅小姐,其實我認識你媽媽,她和你爸剛搬過來的時候,我還在上小學,有一天和我家人吵架了,她還帶我回家吃了頓晚飯。」
「如果今天在這裡的是她,也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她回過頭,目光滿是愛意地看了一眼已經變成喪屍的小女孩,
「從我女兒出生起,我就肩負著保護她的職責, 哪怕現在她變成了喪屍,也是一樣。」
「羅小姐,我知道你和你男朋友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能力, 不用管我了,你們離開吧。」
她的嗓音裡滿是堅決。
我垂下眼,心髒幾乎被悲傷吞沒。
江灼攔住我肩膀,帶著我踩上飛劍:「走吧。」
我們飛出去一點, 我回頭看去。
她已經回到她女兒身邊, 幾乎挨著她坐了下去, 頭輕輕靠著她。
血紅色的月光籠罩下,她在輕輕地唱:
「最好的人注定會到身邊,孤注一擲的執念……」
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痛意,我無可消解, 隻好用力握緊江灼的手。
這是未來的人們視之為累贅的東西。
因為聽覺格外敏銳,哪怕飛出去很遠, 還是有若有似無的歌聲傳進我耳朵裡。
「跨越時間,再沒有分別。」
「總有艱險, 哪怕是謊言……」
歌聲戛然而止, 轟然巨響, 似乎是醫院頂樓的鐵門被撞開的聲響。
下一秒,一聲巨大的咆哮聲響起, 回蕩在城市的夜空中。
「所以,喪屍王變異成功了嗎?」
我問江灼。
他點點頭:「普通喪屍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於是沉默下來。
也許變成喪屍王的女兒, 終於能反過來保護她媽媽了吧。
天蒙蒙亮時,我和江灼抵達了市郊的那座高山山頂。
血色的月亮已經漸漸淡去,天際白霧翻滾,已經隱約有金光溢出。
我與江灼並肩而立, 忽然問:
我在窗邊發了會兒呆,正要回到桌前吃飯,樓下忽然傳來一聲貫徹長空的悽厲尖叫。
「(我」「但你沒有死。」
江灼說,「蓁蓁, 你弄錯了一件事,不是我喜歡上你……」
「而是人類早就遺失百萬年的、難能可貴的感情, 我卻在你身上找了回來。」
「強大不意味著一切, 我也並不覺得你弱小。無論在哪個時空,擁有誠懇和熱烈的情感, 都是難能可貴的事情。」
「人類再也沒有感情,但至少我擁有你。」
他說完這句話,初升的朝陽終於探出白霧。
金紅色光芒穿透雲層,籠罩城市, 也向我們身上蔓延過來。
我輕聲說:「帶我離開吧, 江灼。」
「我們去你的世界。」
(尾聲)
金色的圖案被劍尖一筆筆勾勒出來。
到最後一筆之前,江灼握住了我的手。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被無盡的深海吞沒,卻又在飛速前行。
從身邊彌漫過來的氣息, 阻擋了一切不好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灼的聲音再一次在我耳邊響起:「蓁蓁。」
我睜開眼,看到了懸空的海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