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已經十年沒笑過了。
直到我穿越成一個丫鬟,夫人把我許配給少爺當通房。
陸家,祖上也曾出過探花郎,官至丞相。隻是近年來,家中子弟無甚出息,隻得偏居禹州。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陸家雖日趨沒落,不復當年輝煌,但在禹州,仍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陸家文人清流,書香世家,對僕從的要求自然也高。通常都是買七八歲的丫頭進來,交由管事麽麽調教兩年,教習刺繡女紅和家中規矩,還會請有些學問的管家來教認幾個字,不至於是個白丁,以免辱沒陸家聲名。
待調教兩年之後,再看資質來進行分配。
資質好的,模樣俊的,就有機會成為少爺小姐的貼身丫鬟,再不濟,也能混個二三等丫鬟,能進主子屋子,有機會在主人跟前露臉。若是資質差的,就隻能做個灑掃丫頭,做些粗使活計。
和我一同入府的有 6 個女孩兒,都是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然知道前程為何物。
為了能入主人的眼,女孩兒們都在女紅刺繡,識文斷字上下足了功夫。
隻有我,每日跟著管事麽麽學規矩,灑掃庭院,澆灌花草,卻把女紅刺繡,識字這些內容學了個一塌糊塗。
管事的麽麽姓王,是府裡的老人了,自小被賣進陸家,後來被現在的老太太,當初的大夫人配給了府裡的管事,生下的兒子如今是老爺身邊的長隨,很受重用。王麽麽一輩子待在陸家,任勞任怨,頗受夫人信任。
我時常跟在王麽麽身邊,也頗得王麽麽喜歡。可每當看到我的刺繡,王麽麽就忍不住嘆氣,「挺好一丫頭,怎麼手這麼笨呢?好好的一隻公雞,被你繡成了隻歪嘴病雞。」
「麽麽,其實,我繡的是大雁。」
麽麽,「…………」
對於識字,我就更不行了,管家教的十個字我能寫對一半就不錯了,要麼缺筆少劃,要麼歪歪扭扭,實在不成體統。不過好歹也算是識得幾個字了。
還好我生來勤快,灑掃粗活等從來積極,侍弄花草也頗得王麽麽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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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兩年後,別的女孩兒都順利的分到了主子跟前做二等三等丫頭,隻有我,在王麽麽的力薦之下,成為了博雅院的粗使丫頭。
博雅院是陸家大少爺陸言的住所。陸家這一輩裡,就屬陸大少最為出息,年紀輕輕已是秀才,所寫文章更是個中翹楚。
他被寄予了極大的期望,背負著讓陸家重新崛起的希望。是以,為了能讓他安心讀書,博雅院內隻有兩個二等丫鬟,紅杏和碧桃,負責大少爺屋內的灑掃事物。
其餘諸如研磨更衣整理書桌等貼身事物均由大少爺身邊的小廝張生和奶媽張媽媽負責。
麽麽領著我進博雅院時,去拜見了大少爺,請大少爺賜名。
彼時大少爺正在桌前讀書,恰好讀到楊花落盡子規啼這句詩,打量了我兩眼,見我膚色暗淡,身材瘦削,活像隻小麻雀,便給我取名叫子規。
好好個人,卻有個鳥名字,我心內鬱悶。卻也隻能恭敬的謝恩,低著頭退下。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抬頭看過少爺一眼,因為,這不合規矩。
我住在博雅院後院的下人屋裡,和我同住一起的,還有一個李麽麽,和兩個和我一樣的粗使丫頭,一個叫綠梅,一個叫紅梅。
紅杏和碧桃是不和我們住一處的,她們通常住在離少爺較近的地方,方便值夜。
李麽麽也是府裡的老人,隻是年輕守寡,後來就一直沒有再嫁,反正待在府裡吃喝不愁,待老了之後,府裡自會有薄棺一副,紙錢一打替她送終。
李麽麽待我們極好,大概是她自己沒孩子,因此將我們幾個都當做自己的孩子來教導。
主人賞賜的新鮮糕點她總會給我們留著,衣服破了她總會第一時間替我們縫上,我們小丫頭出不了門,她每次出門都會給我們帶一些時新玩意兒,或是時新的頭花,或是洪順齋的點心。但若是我們犯了錯,李麽麽也會狠狠地打我們的手心責罰我們。
李麽麽常說,
「咱們做下人的,一定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別學那些個狐媚子,成天不幹正事,隻想著怎麼勾引哥兒,做著姨太太的春秋大夢。也不怕太太知道了撕了她的皮。
「我可告訴你們仨,千萬記住自己的身份,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否則不等太太出手,我先劃了你們的臉,再打斷你們的腿!」
我知道她說的是誰,春梅和紅梅閑聊時我曾聽到過,
春梅說,「誒,你看見了嗎?那個碧桃今天頭上戴了一隻粉桃花。」
紅梅道,「看到了,粉桃花配綠衣裳,虧她想得出來。」
「她這麼費心,還不是想吸引少爺的注意,可惜啊,大少爺一心一意讀書,看都不看她一眼。」
進博雅院一年了,我都沒見過少爺,隻因博雅院的規矩,院裡的粗使活計須在主人不在時打掃完畢,不能打擾少爺讀書。
因此,我天天寅時就起,卯時前就灑掃完畢。
再趕在少爺學堂下學前,將花園的花花草草侍弄一番。
其餘時間,我都同李麽麽,春梅紅梅在後院漿洗縫補,實在沒有機會見到少爺。
偶爾,王麽麽會過來看我,她和李麽麽也是舊識,她們兩個在一起說話吃酒,我就在旁邊打瞌睡。
醒來時身上不是披著王麽麽的衣裳就是蓋著李麽麽的被子。
少爺的奶媽張氏張媽媽和紅杏也會常來後院看看我們,帶些屋裡不太新鮮的點心給我們吃。
但是碧桃卻是從來沒來過的。也是,她是一心想當姨奶奶的人,怎麼看得上我們這些粗使丫頭呢。
府裡的丫鬟大多有四條出路,最好的一條,就是爬上主子的床,順利成為通房,運氣好生個兒子成為姨奶奶,雖然地位比起正房太太差遠了,但是好歹也是半個主子了,吃穿用度自不用說,還能有兩個丫頭伺候著,豈不美哉。
第二條,就是到了一定年紀,由主人發話配人,或者府裡的小廝,或者莊裡的管事。以後生下來的孩子,也可以繼續在府裡做事。或者有不願意嫁人的,年輕守寡了的,隻要在府裡安安分分的做事,待年老後,自會有人為你操持身後事。
第三條,便是家中有親友父母的來贖身出去的,一般在府裡幹了好幾年的丫頭,或者在主人面前頗有臉面的丫頭,主人都不會為難,甚至還會給上一筆不菲的錢放她離開。
最後一條,也是沒什麼人會選擇的一條。便是丫頭自己攢夠錢,自己為自己贖身出去。之所以沒什麼人選這條,一來自己贖身的費用不低,二來自己贖身的丫頭大都無親無友,即使出去也無甚依靠,度日艱難,倒不如待在府裡,好歹吃穿不愁,三來自己贖身的丫頭比不得家中有親友掛念的,常被人說成不忠不義,不被人喜。
日子就這麼一日一日的過下去了,我在博雅院也待了兩年了。兩年了,我還是沒見過少爺。
春梅和紅梅偶爾會偷偷趴在後院墻角偷看下學的少爺,但是被李麽麽發現後,少不得一頓好打好罵。
我不是個自討苦吃的人,也犯不著為了一個面都沒見過的男人討打。
8 月份,剛過完中秋,天氣開始轉涼,李麽麽開始有些咳嗽,起初並不在意,以為隻是普通的著涼,過幾日便會好。
直到那天我們在一起漿洗衣服時,李麽麽突然劇烈咳嗽,咳出一口鮮血來,轟然往後栽倒暈了過去。
我趕忙過去扶起麽麽,頓時慌了手腳。麽麽是我來這個世界,來這個府裡,對我最好的人了,我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麽麽不能有事。」
我掐了掐麽麽的人中,第一次不管不顧的跑出博雅院,陸府可真大啊,我跑了好久,穿過一扇圓門,走過一條小橋,跑了三條小徑,才遠遠的,看見了花園裡的王麽麽。
我跑過去撲通跪在王麽麽面前,喘著粗氣哭著對王麽麽說,
「王麽麽,求求你救救李麽麽,她剛剛吐血暈倒了,求你,求你幫忙請個大夫來給她瞧瞧!」
我哭的聲嘶力竭,完全沒意識到身邊還有旁人。
王麽麽重重的敲了我的腦袋,說,
「沒規矩的丫頭,夫人面前你不先向夫人行禮,你跪我做什麼?」
我這才看見王麽麽身邊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婦人,身著一件紫色暗花綢緞做的立領上襖,外罩一件月白真絲織錦緞褙子,下著一條湖藍色織金百褶裙,頭上戴著一套高雅端莊又貴重的金鑲翡翠纏絲葫蘆頭面,保養得宜的臉上露出溫和端莊的笑意,仔細一看,卻發現她眉眼處隱隱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