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把顧彥和容貴人的舊事說了。
皇帝驚疑不定,派出暗衛去查。
知道了最難的結論,再去倒推過程,很快水落石出。
皇帝怒不可遏。
「太傅,你也太過迫不及待了些!」
「結黨營私、勾結皇子、毒害朕和太子。」
「你這個太傅當的不耐煩了,想當攝政王?!」
證據鑿鑿。
顧彥臉色慘白。
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的毒稀世罕見,他沒法相信,這麼快就被太醫院發現了。
直到。他發現太醫發現的毒是青陀羅。
「……青陀羅?」
顧彥如夢方醒,抓到了一線生機。
「臣沒有下過青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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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陛下,藥茶雖是臣教二皇子所制,但臣絕無謀害之心!」
「不如叫來東宮所有宮女太監,看看誰還碰過這茶!」
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
「一定是有人要汙蔑謀害臣!」
「陛下,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啊!」
皇帝猶豫地看了我一眼。
事已至此,我隻好假笑著點頭。
藏在袖下的手中,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青陀羅,確實是我下的。
顧彥做的隱蔽。
前世放眼天下,也隻有那個南詔遊醫認出了那種毒。
太醫院一群酒囊飯袋,根本探查不出。
但我沒有時間了。
人海茫茫,從何處找到一個小小的遊醫?
不過,隻要認定了下毒。
下的具體是什麼毒,重要嗎?
我還是要試一試。
就沖著一舉扳倒太傅和二皇子,我也會冒這個險。
那夜我做的隱蔽。
百密一疏,還是被一個人看見了。
那人是皇後撥到蕭祈身邊的大宮女煙雨。
眼下,東宮眾人被一一帶到了殿上。
「這些日子,你們可有見過什麼人進過東宮嗎?」
我的眼神在半空與煙雨交匯。
她撇開眼。
「確有一人,奴婢不敢隱瞞。」
顧彥急不可耐地追問。
「是誰?!」
煙雨抬眸,「太傅顧彥。」
14
人證物證俱在。
顧彥百口莫辯,卻還是努力將二皇子摘了出去。
關心則亂。他全然昏了頭。
沒有意識到這樣做,隻會讓皇帝更生氣。
皇帝龍顏震怒。
顧彥形同謀逆,革職下獄,以待秋決。
行刑前夜,我去天牢看他。
這些天,他已經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聽見腳步聲,陰冷地抬頭。
「一石二鳥,好手段。」
我哂笑。
「自是比不上太傅老謀深算。」
顧彥恨不得撲上來將我撕碎。
「你處處針對,步步緊逼,究竟是為何?」
束縛他的鐵鏈嘩啦作響。
我居高臨下地睨著他。
「我告誡過你,最好問心無愧,別幹壞事。」
天牢血氣森森,我近乎癡迷地吸氣,忽然就笑了。
「否則……當心厲鬼追、魂、索、命!」
顧彥被我這副瘋魔的樣子震住。
「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
事已至此。
我不妨告訴他,讓他做個明白鬼。
「我為一人而來。」
「為他誅殺魑魅魍魎,蕩平前路。」
我的小菩薩,隻管慈悲六道。
在他身後,自有金剛怒目,降伏四魔。
顧彥嗤笑。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我揚手,將獄卒送來的酒盡數潑在了地上。
「但千刀萬剮,一刀都不會少。」
15
蕭哲瘋了。
他失了太傅的助力。
皇帝厭棄他,蕭祈也稱病不見。
一夕之間,他失去了擁有的一切。
再無東山再起之日。
我跨進冷宮的門檻時。
蕭哲跪坐在墻根,正往嘴裡塞著野草充饑。
短短幾日,他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陰鬱、枯槁、瘦小。
他的眼珠子機械地轉動。
看見我,隻是吃吃地笑。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話問得好笑。
他那麼小,心思陰毒至此。
淪落到如今地步,咎由自取。
我瞧著他,無不嘲諷地反問。
「太子殿下與你有仇嗎?」
蕭哲呆住了。
良久,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瘋了似的撲上來,卻被我側身躲開。
他磕破了頭,血順著眉骨流下來,似哭似笑。
「為什麼,就連你也要幫他?」
「他是中宮嫡出,生來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用得著你幫嗎?」
「我呢?一個異族美人生的野種!我什麼都沒有!」
「神女,你不是神女嗎?」
「你不該普渡眾生嗎?」
「你來救救我!來救救我啊!」
我矢口否認。
「我不是。」
「唯一能救你的那個人,是你自己不要他的。」
我算哪門子神女?
從始至終,願意普渡眾生的,唯有太子殿下而已。
「從今天開始,這座冷宮就是你的墳墓。」
「你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這裡。」
「——直到死。」
我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廢掉。
月亮高懸雲端,遙不可及。
而他,隻配在汙泥裡和蛆蟲為伍,一生仰望。
殿門重重闔上。
將要關死之死,蕭哲像是忽然清醒。
唇齒間,幽幽飄出來一句誓諾。
「你害死了義父。」
「來日方長,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我頭也不回。
「若你不願茍活,殺你,也無不可。」
16
這是這些天,我第七次來東宮。
小宮女滿臉歉意。
「殿下病了,不見任何人。」
蕭祈不肯見我了。
以他的機敏,猜到我動的手腳,是早晚的事。
那麼小的孩子,忽然失去了尊敬的老師和寵愛的弟弟。
怨我,也是應該的。
我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塊玉章。
這是前些日子,我答應給他刻的生辰禮。
我想了很多吉祥話,最後刻下了「長樂未央」。
願他此生,歡愉無盡,永受嘉福。
我託小宮女代為轉交。
又斟酌著開口。
「雲苓無可辯解,任憑殿下發落。」
轉身要走,卻聽見一聲沙啞的——
「等等!」
我猝然回首。
蕭祈衣衫凌亂,赤腳跑了出來。
眼眶泛紅,委屈極了。
「你當真,一句話都不願和孤辯解嗎?」
「你若是今日走了,往後都不要再來東宮!」
他威脅著,話裡帶著鼻音。
生怕我扭頭就走,小手還緊緊牽住了我的衣擺。
我看得心都要碎了。
蹲下身,看向他微腫的眼睛。
「我若說了,小殿下信嗎?」
「隻要是你說的,孤都信!」
「但是,你不可以什麼都不說!」
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最後那個殘酷的真相。
人世間的惡意是個龐然大物,可他還那麼小。
在這隻小鳳凰羽翼豐滿之前。
我唯一想做的,隻有保護他。
於是我隻是模模糊糊地告訴他——
「殿下,我來自你的未來。」
「但這件事,我不能詳細地告訴你。」
「作為補償,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知無不言。」
蕭祈呆住了。
像在接受這個事實。
良久,他拽住我的衣袖,仰頭問:
「未來的孤,是什麼樣子?」
眼神亮晶晶的,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他是那麼真摯地期盼他的人生。
覺得會像父皇母後、朝臣史官所認為的那樣,締造一個全新的盛世。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會想到。
在不遠處的未來。
他會被最信賴的人欺騙、背叛、踐踏。
他會沉疴難愈、病骨支離,再也沒有半分從前飛揚的神採。
他會變成自己也不認識的瘋子皇帝。
不會有人記得那個溫柔慈悲的太子殿下。
再也不會。
心臟像是被捅了一刀,痛的我呼吸困難。
面上,還是揚起一個笑來。
我說:「未來的殿下,彪炳千秋,澤披萬民,而成一代英主。」
我騙了他。
未來的他,成了人人唾罵的暴君。
自刎在了二十七歲的雪夜。
一生坎坷流離,不得安息。
蕭祈眉梢眼角,都是燦爛的笑意。
「那神女呢?」
「神女還會陪著孤嗎?」
我鼻尖發酸。
「會的。」
縱使千萬人背棄。
雲苓也會站在殿下身邊。
蕭祈實在是個敏感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忽然小心翼翼地問我。
「那,會不會有一天,神女不在了呢?」
「噓。」
我將食指比在唇前。
「殿下,這就是第二個問題了。」
「說好了,隻能問一個。」
再問,我就忍不住眼淚了。
蕭祈氣鼓鼓地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裡。
滾來滾去,頗為懊惱的樣子。
他想起什麼,忽然探出了個腦袋,甕聲甕氣。
「神女,你不會走的,對不對?」
「小殿下放心。」
我怎麼舍得,離你而去呢?
17
我從東宮出來時,正碰上皇後的儀仗。
送我出來的煙雨姑姑停住了腳步。
她朝我做出「請」的手勢。
「皇後娘娘久等了。」
我的心驀然沉了下來。
又聽見轎中,傳來皇後溫柔的聲音。
「神女勿憂。」
「本宮隻是想要和你說幾句話罷了。」
我抿了抿唇,撥開了珠簾。
皇後生得極美。
雍容大氣的臉型,眉毛細長稀疏如彎月,有一種梳理感。
像是古畫裡走出來的觀音。
我看得移不開眼睛。
總算知道蕭祈的容貌承自何方。
皇後對此習以為常。
見我怔愣,並沒有苛責。
隻是淺淺抿了口茶。
「神女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了些。」
我呼吸一滯,知道她說的是我下青陀羅的事。
「不過你放心。」
她輕笑著放下茶盞。
「煙雨是本宮的心腹。」
「那夜之事,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我訥訥張口。
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半晌,隻問出一句「為什麼」。
「因為本宮信你。」
皇後垂眸,玩賞著金燦燦的護甲。
「十年前,本宮見過你。」
「你曾救過本宮的小鳳凰一命。」
……什麼?!
我驟然睜大了眼睛。
這怎麼可能!?
皇後的神情還是淡淡的。
「你無需懷疑,本宮過目不忘。」
「所以本宮信你。」
下一句,意有所指。
「這次是有本宮來替神女收場,下次,可要小心。」
不等我問更多,皇後輕輕笑了笑。
「本宮倦了。」
「煙雨,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