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江辭夜在梅林深處撫琴,身旁圍了幾個貴女。
她們是二姑娘的閨中密友,跟著二姑娘,名正言順地喊他辭夜哥哥,請教他琴譜的事。
我假裝經過,直勾勾盯著他,眼裡閃出光來。
「聽說大公子撫琴一絕,不知小娘是否有幸欣賞?」
他抿著唇,看都不看我,嘶,真討厭我啊。
我若無其事,加入圍觀的貴女中,撐著下巴,光明正大地欣賞他。
有一位姑娘問他:「辭夜哥哥,春江花月夜我總也彈不好,你能給我示範一次嗎?」
他目光柔和,沉默地點了頭。
我問二姑娘:「這位姑娘是誰啊?」
「蘇靜婉。」
哦,這就是江停野要娶的那位姑娘。
恐怕蘇靜婉也不是單相思,嘖,可憐的江停野,怕是娶不到他想娶的姑娘咯。
琴聲淙淙。
我百無聊賴地盯著那雙操縱琴弦的手,修長白凈,骨節分明。
鬼使神差,想起那晚,夜色幽深,這雙如冷玉般的手被我牽引著,撫弄緊繃的絲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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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這雙手,漂亮又好用,我喜歡極了。」
他眉眼間的情欲暗湧,可他死死克制,嗓音喑啞得要命:「閉嘴。」
他的嘴很硬,手卻很乖。
琴聲漸急,細密潮水隨著他指尖的撥弄時漲時落,逐漸,漲成洶湧的浪潮。
他的指骨有力,在此時摁緊某根弦。
一切律動集中於某一點。
隻聽「錚」的一聲。
瞬間,月光積湧,雪沫沸騰,齊齊沖濺花林……
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
「好像,彈錯了?」
「怎麼可能,大公子怎麼可能彈錯?是你聽錯了。」
那雙如玉雕般的手克制地屈起,青筋微迸。
手的主人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眾人,眺望過來,就那麼薄冷地睨著我。
想趕我走啊。
偏不,就待著。
他皺起眉,抿著唇,抱琴離去。
我緊隨其後。
到了他的書房前,他啪地一下把門關上,我飛快用手去擋。
「疼。」我咬著牙,倒吸冷氣。
「你瘋了嗎?」
他額角青筋跳了跳,掰下我的手,拽到眼前看。
他上藥的時候,一聲不吭,一如既往地擰著眉,顯然是不耐煩到極點,又強行按捺著情緒。
我歪著頭瞧他,低低叫了聲:「辭夜哥哥 ~」
他上藥的動作頓了頓,那濃密的長睫顫了顫,像蜻蜓薄翼掠過小荷尖。
他薄唇緊抿,不做出任何回應。
我自言自語:「為何不應我?」
「雖然我是你小娘,可是我年紀比你小啊,比你小四歲呢。叫哥哥不過分吧。」
「好吧好吧,不叫哥哥了。」
「你喜歡蘇靜婉嗎?要娶她嗎?因為她端莊嗎?」
他捏著鑷子,將藥抹勻,冷聲冷氣:「不關你的事。」
我託著下頜,搖頭嘆氣:「你就仗著我喜歡你,對我如此冷淡。」
他抬起眸來,盯著我,清冷無比地反問:「是我引誘你的嗎?」
那雙清冷的丹鳳眼像一彎倒映在水中的月牙,載滿輕輕蕩漾的惱意。
顯然,我的喜歡對他來說是一種困擾。
我聳了聳肩,湊近他,在他耳邊輕輕吹了風:「嫡長子,你的存在就是一種引誘。」
真是純情的公子啊。
一會兒工夫,他的耳根子漸漸紅起來,就跟傍晚時,一片火雲又燒著一片火雲似的。
無計可施地著火。
「嫡長子,你臉紅什麼?」
他背過身去,不再看我。
「嫡長子,為何不看小娘啊?」
他氣急敗壞:「閉嘴。」
「親我不就可以堵住我的嘴了。」
「滾。」
又被趕出來了。
6
我連他的院子都進不去。
看來是氣壞了。
我不得不重新調整戰術,既然不能走腎,那隻能走心了。
我制了一盒梅花香送給二姑娘,跟她借了一把上好的焦尾琴。
古時有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今日便有我欲得江郎顧,時時亂撥弦。
我這雙纖纖玉手懶懶撩撥,拂出了令人寢食難安的音律。
愛琴如命的江辭夜路過梅林,駐足,循聲而來。
「停手。」
我抬眸看眼前的男人,清晨的霧氣打濕了他那淡墨色的眉眼,蕩出柔軟又動人的水波,哪怕惱怒,也有種鮮活的誘惑力。
「不。」
我劣心一起,手一抬,又重重落下。
「錚。」刺耳的銳聲劃破他眉宇間那點沉靜優雅。
就像一幅絕世山水畫,被劣童用小刀毫無章法破開,劃下一道犀利的裂痕。
如他眉心那點小紅痣,鮮明刻骨。
他惱了,伸手按在琴面上:「不準再彈了。」
「就彈。」
他抿緊唇,直接奪走琴,轉身就走。
「喂,我就真的那麼差勁嗎?」
他的腳步頓了頓。
「差勁到連碰一下琴都是一種罪過嗎?」
他沉默良久,半晌,轉過身來,凝視著我:「你若真喜歡,便好好彈。」
「我也想,可是沒人教啊。」
我走到他面前,輕輕撥弄琴弦,欺哄他:
「不如這樣?你教我一個月,我日後就再不招惹你,有你的地方呢,我一定躲起來。」
他的目光變得微冷:「我憑什麼信你?」
「就憑這個條件足夠誘人,我相信嫡長子你會願意賭一回的。」
被他厭惡到極點,也是一種可利用的優勢。
果不其然,他同意了,可是依舊嚴詞厲色地警告我:
「若是這一個月內你再言語輕佻,舉止輕浮,我不會再同你客氣。」
「是是是,學生必定循規蹈矩,將對先生的一片愛意藏於心中,絕不煩擾先生半分。」
一個月朝夕相處,我就不信找不到機會對他再次下手。
7
我抱琴敲開江辭夜的書房。
為了讓他放低警惕,我素面朝天,脂粉不施,荊釵布裙,儼然一位求學心切的女學生。
「往後拜託先生了。」
荊釵布裙掩不住冰肌玉骨,瑰姿艷逸,隻是看起來更溫馴良善些。
他看見我的那瞬間,微微錯神。
我心中暗喜,莫非素凈的裝扮真入他眼了?
誰知不過片刻,他斂了神色,問我:「現在什麼時辰了?」
「大約巳時吧。」
「為何這般晚?」
我打了個呵欠:「昨兒熬夜看話本,睡過頭了……」
「還困?」
「有點吧。」
他語氣沉冷:「用不用再睡會?」
我一琢磨,也行,就要推門進去:「那我去你榻上歇會,晚點你叫我起來練琴。」
隻聽他冷笑一聲,拍掉我的手:「外邊待著,清醒了再進來。」
我一個激靈,忙改口:「清醒了清醒了。」
「很好,那就清醒地罰站。」
「……」郎心似鐵啊。
「站多久啊?」
他不留情面地關上門:「一個時辰。」
真是狠心薄幸郎。
過了半個時辰,我扒窗偷看江辭夜,他正執筆作畫,神色專注,心無旁騖。
顯然已經忘了我這回事。
我一尋思,與其在這幹站著,不如想點法子哄哄他。
書房內的小泥爐正煮著茶,香氣恬淡。
我心念一動,聽說用雪水烹茶,味道更鮮甜,幹脆去梅林弄些來給他試試。
……
8
我在樹上撣雪時,樹底下忽然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
「姑娘,請問鶴鳴澗怎麼走?」
姑娘?不是趙姨娘?
新奇。
我低頭一看,立在梅樹下的是一位清秀的青衫男子,溫潤如玉,笑若清泉。
鶴鳴澗是江辭夜的院子,他是來找江辭夜的。
我對江辭夜的一切都感興趣,便饒有興趣地問他:
「你是什麼人?和江辭夜什麼關系?」
男子溫和有禮:「顧博彥,我與江兄有同窗之誼。」
難怪,跟江辭夜的讀書人氣質有些像。
我始終對讀書人是敬而遠之的,不想再招惹他,便指了指東南方向。
「喏,往那去吧。」
我沒再理會他,繼續搗鼓。
「冒昧,請問姑娘在府上排行第幾?」
他還真當我是江府的姑娘,還真是個眼拙的笨公子呢。
我忍不住逗他:「排行第六。」
江府隻有五個姑娘,排行第六的姑娘並不存在。
「你在幹嗎呢?仔細別摔著。」
我來了勁,幹脆裝江家六姑娘裝到底:「裝雪水煮茶呢,我這人喝茶,隻喝雪水煮的茶,旁的嫌澀。」
顧博彥失笑:「姑娘雅致。」
我眉開眼笑:「公子見笑。」
一時得意,飄了,沒踩穩,哧溜一下,連人帶罐從樹上栽了下來。
「嘶。」摔了個狗啃泥……
「姑娘。」顧博彥一時緊張,忘了男女有別,忙上前來看我,「沒事吧?」
足踝隱隱作痛,我捏了捏:「好像有點崴腳了,你扶我一下。」
他目光一錯,不小心落在我那被劃破的羅襪上,愣住了。
就在這時,一道冷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博彥,你為何在這?」
我心下一跳。
江辭夜。
他沒看我,隻是冷冷望著顧博彥,那雙清冷丹鳳眼微垂著,似凌厲筆鋒劃出的弧度,不含半點笑意,無形中有種強勢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