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嗎?」
我回首,魏璟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正注視著我。
我不想和他說話,他卻以為我是默認了,縱身而起就朝那花燈飛去。
那花燈在塔尖上,掛得極高,剛才許多會輕功的人試了都夠不著。
可對魏璟的身手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那花燈前一刻,從人群中突然躍起一個身著玄色衣袍,戴著白狐面具的男人。
他身形極舒展,在空中仿若大鵬展翅,頃刻間就和魏璟走了十幾招!
眾人紛紛驚呼起來!
魏璟被他生生逼退,危險地看向那男人,霎時便攻上去!
誰料那男人竟不想和他對打,虛晃了他一下後,用靴尖挑起那盞花燈掛在手上,然後穿過人群,輕飄飄落在我面前。
魏璟頓住身形,猛地朝我看過來。
我愣在原地。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張我日思夜想的面容。
他勾起唇角,笑得輕佻,眼裡卻滿是溫柔。
「我回來帶你看花燈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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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要那盞花燈,轉身回家。
謝詡之半夜偷偷翻我家牆頭,敲我窗戶小聲道:
「我不是故意不回來找你的,我被救下的時候受傷太重,昏迷了整整三月才醒過來,又養了半年的傷,那時候就連御醫也不敢說我一定能活。
「後來我還得去處理前朝餘孽的爛攤子,我怕萬一不能活著回來,白讓你傷心,現在終於把事情都處理完了……」
我沒理他,他的聲音逐漸虛弱起來,苦笑道。
「太醫說我即使救過來也大傷元氣,沒幾年好活了。
「哎喲,魏璟這廝下手太黑了,我的傷好像又裂開了——」
我猛地打開窗戶,對上他臉上燦爛的笑。
「婉婉,我就知道你不忍心。」
我氣得揪他衣領: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的聲音忍不住顫起來。
「……你真沒多少年可活了?」
謝詡之神色漸柔,撫上我的臉。
他探身過來,吻上我唇之前,輕聲道:
「傻瓜。
「我好得很,足夠和你白頭偕老。」
17
謝詡之剿滅前朝餘孽有功,皇上問他想要什麼賞賜。
他向皇上求了賜婚。
本來欽天監選了吉日是年底,他卻急得很,威脅那官員非說下月初六就是吉日。
我要親手繡嫁衣,如此一來趕得急,他再翻窗戶來時便忍不住埋怨。
「這麼早幹嗎,我繡嫁衣繡得眼睛都要花了!」
謝詡之靠在窗戶上瞥了一眼綠珠。
綠珠默默退下。
他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白的東西塞進我懷裡!
我一驚,那東西舌頭已經舔上我的臉,興奮得尾巴搖來搖去。
「阿旺!」我驚喜極了!
當初我讓我爹派人回去找過它,隻是山上的人都死了,何況一條狗。
「你從哪兒找到的它?」
我高興壞了,「我還以為它沒了。」
謝詡沒答,抹了ṭū́₌一把唇角,我這才看清他手指上有血跡,急道。
「你受傷了?」
謝詡之嘿嘿一笑,睨了一眼牆邊:
「他傷得也不輕。
「每次來你屋裡都要跟那邊兒打一仗,都和離了還糾纏不清,真是厚顏無恥。
「我得趕緊把你接到我家,怎麼能讓你天天住在他旁邊?!」
我打開窗讓他進來,倒了熱茶給他,無奈道:
「你總和他糾纏什麼。」
謝詡之不屑:
「是他糾纏我!」
我見他沒大礙,就繼續靠在桌上繡嫁衣。
謝詡之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徑自靠在我榻上。
半晌後我回頭,發現他已經閉眼睡熟了。
他睡著的時候,臉上一貫的笑容消失,反而浮起一絲疲態。
我知道謝詡之公務很忙,尤其是剛養好傷,他一定是很累了。
我把被子蓋在他身上,看著他的睡顏。
多少個日夜,我都祈求上蒼能讓這個人再回到我身邊。
如今他真的回來了。
我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那一塊,終於被填滿。
18
大婚前夕,我從謝詡之那裡得知了顧望舒的消息。
聽說她被送去京郊時被土匪擄走,魏璟去救人,把她帶了回來。
我忍不住去看謝詡之的臉色。
「……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謝詡之但笑不語。
這天晚上他走後,我窗戶又被敲響。
我揉著眼睛走過去,不耐煩道:
「謝詡之你有完沒完,明天就是大婚,我——」
我頓住,魏璟一襲黑衣站在窗外。
自從謝詡之回來後,他已經很久沒找過我了。
我還以為他放棄了,沒想到還是陰魂不散。
他眼裡布滿紅血絲,憔悴了許多。
「阿婉,」他幾乎是哀求道,「別和他成婚。
「我們那麼多年夫妻,總該有一絲情分在,往後我待你一定比他好,算我求你。」
魏璟向來是天之驕子,何曾聽他說過一個「求」字。
我想了想道:
「那顧望舒呢?聽說你把她救回來了。」
我譏諷道,「難道你也給了她一把匕首?」
魏璟低聲道:「我沒把她帶回來,我把她送去京郊的廟裡了。
「往後她都不會回來了。」
我忍不住笑了。
「魏璟,你還真是一如既往。
「當初心悅顧望舒時,就一把匕首讓我自盡。
「現在想回頭了,又把她送去青燈古佛。」
我輕聲道,「你最愛的,永遠都是你自己。
「魏璟,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嗎?」
魏璟聲音已經不成樣子,卻還是啞聲問:
「是什麼?」
我笑。
「是那年繡了荷包送你。
「此時想來,真是糟踐了那個荷包。」
我伸手關窗。
「我要嫁人了,不要再來找我了。」
……
這天晚上,魏璟一直在我院裡站著。
後半夜下起了瓢潑大雨,他就這麼一動不動,屋裡的燭光把他的身影在窗紙上拉得模糊。
我轉身閉眼不再看。
心裡卻酸澀難言。
我曾經那樣努力地喜歡過這個人。
隻是我那時太年輕,總以為要兩情相悅,隻憑一腔熱血即足夠。
原來不是的。
19
大婚當天,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連皇上也賜下了許多賞賜。
下轎時,謝詡之原本應該用喜綢拉著我,他卻朝我伸手,親手攙扶我下轎。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嫁給魏璟時。
他面無表情,連喜綢都不願意拿,任由我一個人跌跌撞撞地下轎。
一陣風吹過,我的蓋頭掀起了一個角。
我下意識瞥去,角落裡站著一個人影,正定定地注視著我,眼裡什麼都沒有,又好像萬千情緒糅雜。
我一愣。
謝詡握住我的手:
「婉婉。」
他的手溫熱有力,我一下子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蓋頭落下的同時收回視線。
心裡那點惶恐和不安都慢慢褪去。
我忍不住勾起一個笑,用力回握住謝詡之。
前塵往事已了。
往後餘生,隻餘歡喜。
20.謝詡之視角
落進水裡時,謝詡之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十二歲那年, 被判滿門抄斬的時候。
家裡人都被帶走,到處都是哭泣哀鳴。
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就連親戚都不肯再露面, 生怕和衛家扯上關系。
隻有隔壁那個小姑娘, 抱著他送的小狗一路哭著追他, 讓他回去。
她那麼小,腿那麼短,被門檻絆倒狠狠摔在地上,額角都見了血。
可那平時嬌滴滴的、見了蟲子都要尖叫的小姑娘卻隻是皺眉用力撐起身來, 大聲對他道:
「衛哥哥, 我等你回來, 你答應要帶我去看燈會的!」
那之後十年, 他歷盡風霜刀劍,至親盡數死絕, 友人對面不識。
能回想起唯一的一點點光亮,就是那姑娘哭著喊他的臉。
這些年來,每當他手上沾滿鮮血,覺得熬不下去時,就會到那姑娘屋頂上坐一會兒。
他不曾與她相認。
此時的他惡名遠揚,能止小兒夜啼, 她不該與他這樣的人相識。
隻是和她隔著一層屋檐坐一會兒, 他似乎也能感到那屋裡的暖, 一點點驅散他心裡空蕩蕩的寒意。
他看著她心悅上一個人。
他看著她繡了荷包給他。
他看著她嫁給那人。
他想著, 這樣也不錯。
他給不了她的, 有別人能給也好。
她這樣的好姑娘,總該配得上很好的一生的。
隻是他沒想到,那個人會這樣待她。
他在嶺南追查前朝謀逆時,剛混上山匪頭子打探消息,就聽聞她的夫婿把她丟下了。
他二話沒說, 任務也拋下了, 帶著人飛奔著去找她。
他看到她渾身是傷, 眼裡一絲亮光也無, 手裡握著一把匕首。
那是他從小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她哭著求他,說願意給他做壓寨夫人。
謝詡之沒有猶豫,一把抱住了她。
既然那人不能好好待她, 那就把她還給他。
他不會再把她讓出去了。
所以當刺客的刀刺向陸婉婉時,他沒有絲毫猶豫就選擇了擋住她面前的刀。
他死了沒關系。
可他的姑娘要活著。
好好活著。
失去意識後,他似乎開始做夢。
夢裡陸婉婉又回到了魏家,魏璟和顧望舒一起欺負她,她可憐得眼淚汪汪, 又沒人能來救她。
他在夢裡氣得血都要沸騰起來,恨不得手刃了這兩個賤人!
他猛地睜開眼!
御醫嚇了一跳,說沒想到他還能醒過來。
可他還是動彈不得,那之後謝詡之每天都好好用藥, 铆足了勁兒要好起來。
半年後,他已經能下地活動。
御醫把著他的脈,嘖嘖稱奇道:
「謝大人,老夫從醫多年, 從來沒見過好得像你這麼快的病人。
「按理說以你的傷勢之嚴重,至少要再半年才能行動。
「哎哎,謝大人你去哪兒?!」
謝詡之猛地掀了被。
「去搶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