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當三天後,白念生醒來時,姬長婓正坐在床邊喂她喝藥,像從前池良為她做的一樣。
白念生的眸光忽然就黯了下去,這輩子……大概都見不到池良與太平了吧?
正想著,姬長婓淡淡的一句話在她頭頂響起,讓她瞬間失色。
「你的帥印朕已經收了,從此以後,你不再是白將軍,而是朕的女人。」
他將藥碗放下,禍國殃民的一張臉上露出笑意,俯身一點點靠近白念生,吐氣間魅惑如妖,讓白念生如墜冰窟。
「阿念,這麼多年,你瞞得朕好苦啊,求而不得的滋味,你可知朕壓抑得有多難受嗎?」
「如今真相大白,朕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讓空懸了那麼多年的後位終於有主,你覺得怎麼樣?」
與姬長婓做了半生兄弟,數載君臣,白念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變了個人似的,再不掩飾那些曾苦苦壓抑的感情,此時她再憶起池良曾對她說過的話,當真是醍醐灌頂,遍體生涼。
「長婓,我不會隨你進宮的,我寧願你將我處死!」
養傷的日子中,白念生對姬長婓這樣說過無數次,但姬長婓也不惱,我行我素,像他執意擴張的領土般,一貫的帝王風格。
白念生不許他上床,他便命人搬來另一張床,拼在一起,美曰其名:「夜間好貼身照顧她」
。
白念生不喝他喂的藥,有一次還把碗摔了,他依舊不惱,隻是撿起那碎瓷,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沖榻上的白念生似笑非笑,幽幽地說出一句:「這種喂藥方式你不喜歡,那我便隻能換另外一種了,想必唇齒相依,以口度藥,你會很樂意接受,是嗎,阿念?」
白念生大驚失色,當晚就主動配合,乖乖讓姬長婓喂她喝了三大碗藥。
這樣的「鬥智鬥勇」每天都會上演,終於,白念生的傷徹底養好,姬長婓要帶她啟程回宮了,但這一回,白念生把送來的女裝通通剪碎了,決絕的態度終是惹怒了姬長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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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昂首挺胸,毫無畏懼地對他道:「我心裡有人了,我喜歡的是那個陳國人,不可能跟你回宮,你殺了我吧!」
姬長婓怒不可遏,第一次沖受傷以來的白念生吼了:「那個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家伙有什麼好?你這是通敵賣國,你莫忘了,你是白家的人,你對得起白家的列祖列宗嗎?!」
提到「白家」,白念生的眼眸黯淡下去,她長發散了一床,襯著一張臉愈發蒼白,「所以我隻求一死,長婓,請你成全我吧。」
哀傷的氣氛在帳中彌漫,姬長婓捏緊雙拳,胸膛起伏著,終是一腳踹飛那些剪碎的衣裳,在漫天綾羅綢緞中,目視白念生:「我會成全你的。」
他悽然長笑,艷冶如妖:「你既死也不願走,很好,那我便與你在這裡大婚,今夜就洞房!」
無星無月的夜晚,風掠長空,死一般的寂靜。
搖曳的燭光中,白念生被下了藥,渾身無力,強行換上了紅嫁衣,坐在床上美得驚為天人,叫踏入帳中的姬長婓一時都看癡了。
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一寸一寸,語氣是刻入骨髓的迷戀:「阿念,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我隻能在夢裡這樣觸摸你,我小心翼翼地壓抑著,不敢在你面前表露出來,我怕我們連兄弟都沒得做……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這樣真真切切地觸碰你,擁有你,你和我夢裡一樣美,我說過,這輩子你都是我的人,逃不掉的……」
白念生薄唇緊咬,無力掙扎,在姬長婓壓倒她的時候,嘶啞著開口:「長婓,我多年為你開疆闢土,你當真要這樣對我嗎?莫要讓我恨你!」
姬長婓一頓,手中動作卻未停,一抹悽笑浮上他的唇角:「恨吧恨吧,有所求,求不得,你永不會明白這種感受。」
說著,他手一扯,大紅的嫁衣揚起,腰帶墜下,他將頭埋入了白念生的脖頸中。
一晌貪歡,一場沉淪,一踏地獄。
卻就在這時,帳外一聲響起:「報!」
姬長婓不耐,血紅了眼回頭:「滾!」
帳外的副將遲疑了下,依舊鬥著膽子高聲道:「報,陳國,陳國的軍隊打來了!」
(十一)
兩方對壘,於千軍萬馬中再次見到池良,白念生騎著雪豹,手握長劍,恍如隔世。
那日送別的話仿佛還回蕩在耳畔:「你等我,等我和太平,我們一定會來找你!」
他們果然回來了,就坐在高高的戰車裡,一派王族之風,率領著南邊那股不斷壯大的勢力,但回來了又能怎麼樣呢?
大梁與陳國,他們各有立場,出戰前姬長婓還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地對她道:「你不會陣前叛國,跟那小子走了吧?燒壞的腦袋,最好時時刻刻想一想自己的身份,想一想世代忠君報國的白家……」
「朕等你凱旋歸來,朕的皇後。」
姬長婓親自為她披上戰袍,送她出徵,而現在就站在不遠的高處注視著她。
兩軍對壘,這場廝殺避無可避,白念生在四野掠起的大風中,輕輕閉上了眼眸。
送池良與太平走的那天,她就想過會有今日,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不過也好,該來的總是會來,紛紛擾擾就在這裡做個了斷吧,她太累了,不願再繼續下去了。
白家人為戰場而生,便為戰場而死吧,隻願下輩子,她不要再做白念生了。
在心中打定主意後,烈烈風中,那襲銀袍在雪豹上深吸口氣,與對面戰車中的故人遙遙對視,眸中有淚光泛起,決絕而解脫。
「殺!」戰事一觸即發,再披戰袍的那道身影化為玉面戰神,在戰場上如一道光,一道燃盡自己,最後一戰的光。
此戰她不會凱旋,不願生還,而高處負手而立,定眸注視的姬長婓卻還不會知道。
與白念生心意相通的是池良,戰車裡淚光閃爍,一眼便看出她所求的池良。
他束發華服,恢復皇親身份後的氣度,清貴而溫雅,在戰場上也面不改色,與從前判若兩人,卻是在看到千軍萬馬中,那襲豁出性命廝殺的銀袍時,悄然濕潤了眼眶。
「太平,我們帶念念回家,你說好不好?」
抱緊懷裡瞪大著雙眼,好奇觀戰,時時刻刻找尋著白念生的太平,池良輕輕開口,淚眼含笑。
太平猛點頭,咬著手指:「回家,回家……」
池良一笑,卻是伸手捂住了太平的眼睛,扭頭向身邊的神箭手示意。
「還記得如何交待的嗎?一箭斃命,你隻有這一次機會,明白?」
逐字逐句,如有千鈞。
弓弦緩緩張開,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
太平在池良懷裡掙扎,硬是掰開了一條縫,於是便在那條縫中,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阿念!」
飛箭射入胸口,鮮血四濺,高處的年輕君王撕心裂肺,那一聲響徹長空。
雪豹嘶鳴,銀袍鎧甲重重墜下,長發散開在大風中,悽美絕倫,卻是隔著千軍萬馬,層層飛絮,與遙遠戰車上的故人最後對望了一眼。
似有感激,唇邊含笑,終是解脫。
(十二)
一場血戰陳國大獲全勝,大梁不僅失了主帥,連屍體帶坐騎都被陳國搶去,他們隻能護著痛不欲生的姬長婓,倉皇而逃。
馬車裡,白念生是被太平撓醒的,軟軟酥酥的聲音在她耳畔喊著:「念念,念念……」
她長睫微顫,一點點睜開眼,像做了好長一夢,醒來後卻不是在無間地獄。
對上池良的目光時,她身子一顫,淚如雨下。
「箭射在左胸,你的心卻長在右邊,瞧我記得清楚吧?」
池良笑得滿眼淚光,抵住白念生的額頭,與她四目相對,是一種歷遍人世的失而復得。
如何能真正帶走她?他離去後的每天每夜裡都在想,終是心生一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策。
「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先聽我說。」
像很久以前在山洞裡一樣,池良一手一個,將一大一小緊緊擁在懷中,滿臉淚痕。
「我說過會和太平回來找你,就會回來找你,我說話算數了,那你呢?」
「如今你重獲新生,不再是大梁的將軍了,從前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你說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脫下戰袍,找個能夠生同裘,死同穴的人。
」
「我們睡過一個帳篷,也待過一個洞穴,我算不算你要找的人?」
「如今戰袍也脫下了,我隻想親口問你一句,白家姑娘,你願意,願意給我和太平一個新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