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一直在暗中觀察我。
沒想到,我竟然比它先離開這裡。
「綠茶,你成功上位了。」我逗它。
離開前,我把離婚協議書放在了客廳桌子上,最後又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屬於我的東西遺落後,終於離開了。
「綠茶,再見。」
它蹭了蹭我,又喵喵叫了兩聲。
我不知道我走後,它是不是會想我。
還是更肆無忌憚侵佔著我的領地。
最後一次打開池晝的微博,他已經七年沒有更新過動態了。
但七年前的內容仍舊保留著。
很少,但全都是關於梁曉曉的。
高中有次考試,他提前交卷後,站在她的考場外等她,吐槽她寫字慢。
上午最後一節課,她們班老師拖堂,他在門口等她下課一起去吃午飯,說她像河豚一樣,不等她會生氣。
晚自習,他偶爾會偷偷溜去打遊戲,卻會在九點半的時候準時出現在校門口,接她放學。
……
沒有熱烈相愛的回憶,沒有一個字提及愛,卻滿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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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關注的人也隻有梁曉曉。
而在梁曉曉微博裡,和我拍婚紗照都沒有笑的人,在她的鏡頭裡笑得肆意張揚。
高中畢業照片上,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連陽光都偏愛他們。
我的心很空,但卻一點也不難受。
我卸載了微博,結束了窺探他們的生活。
9
七七得知我離婚後,為了慶祝我恢復單身,約我去酒吧玩。
晚上,我塗了很豔的口紅,穿著黑色的吊帶長裙,坐在卡座上抽煙。
反正現在戒煙也晚了,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七七本來想拉我去跳舞,但我實在沒有力氣,就拒絕了。
一根煙快要燃盡的時候。
有人走到了我面前,然後彎腰問我:「姐姐,能借個火嗎?」
我抬頭,撞進了少年漆黑的眼眸裡。
他頭頂的燈光很亮。
我有一瞬間的迷離。
然後嘴裡的煙變成最後的猩紅,仿佛生命消失的前夕。
恍惚間,我想起了我是怎麼跟池晝在一起的畫面。
也是關於一根煙。
那天,他照舊泡在酒吧裡。
跟梁曉曉分手後,他晚上經常去酒吧喝酒,白天不是曠課就是在課堂上光明正大地睡覺。
因為他是我們班裡的專業第一,所以輔導員睜隻眼閉隻眼,沒給他大處分。
池晝喝得眼睛通紅,還在和朋友玩真心話大冒險。
他輸了後,選擇大冒險。
有人起哄,讓他和酒吧裡的一位異性告白。
他走向了正在抽煙的我。
可能我看起來像那種很愛玩,被辜負了也不會在意的海王。
我的長相帶有一點攻擊性,尤其是冷漠的時候,會顯得很刻薄。
跟他喜歡的梁曉曉一點也不一樣,或許這也是他選我的理由。
他拿過我的煙,放在嘴裡吸了一口,然後將白霧吐在了我的臉上。
「要試試和我談戀愛嗎?」
「嗯?」
我當時頭昏腦脹,感覺好像醉煙了。
我問:「為什麼?」
他單薄的眉眼被酒精暈開了一點紅,漫不經心看著我:「不喜歡我?」
「喜歡。」
我點了點頭。
然後,他俯身靠近。
那是一個帶著薄荷煙味的吻。
在氤氲的煙霧中,我看到了站在一片廢墟裡的男人。
那個女人在他的世界裡放了一把大火。
他沒有家了,所以跟誰在一起都無所謂了。
我以為那個夜晚,隻是醉酒的一場夢,但是我們真的在一起了。
他隻向我走了一步,而後我就心甘情願地朝他走了九十九步。
10
上課的時候,他會坐在我旁邊,偶爾早課的時候給我帶早飯。
他也會在朋友面前,主動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朋友圈也會發我的照片。
可是,他能給我的,也隻有這些了。
我甚至隱約猜到了,他隻是把我當成了氣梁曉曉的工具。
因為他從未給過我真正的愛。
由於計算機專業對我而言確實很吃力,於是大二的時候我轉了廣告專業。
有一次我們約好了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但是老師那節課隨堂測驗,要做一個關於 p 圖的考試。
我當時 ps 不熟練,耽誤了二十分鍾的下課時間。
我以為他會等我,但走出教室後,空蕩蕩的走廊沒有一個人。
我發消息問他在哪兒,他說在食堂。
那是我第一次衝他發脾氣。
「為什麼連二十分鍾都不能等我?」
其實我想問的是:為什麼他可以等另一個人那麼久,卻連二十分鍾都不能給我。
「在食堂等不一樣嗎?」他漫不經心回答。
「不一樣,我想讓你等我。」
他直接掛了我的電話,三天沒有理我。
最後,是我主動去等他下課,我想上前跟他道歉。
他卻躲開了我。
我至今仍記得他的動作眼神。
我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跟到他宿舍樓下,又站在樓下等了很久,他才下來。
但他不是來找我的。
他和室友拿著籃球去了操場。
有人頗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可我當時真的很愛他。
所以我放下了原則,一退再退。
我拿著買好的一箱飲料來到操場,坐在一邊靜靜地看他打球。
明明是盛夏,別人都黑了一度,可他白得晃眼。
如果以後有了孩子,希望他可以跟池晝一樣白。
池晝穿著黑色的短袖,用衣服下擺擦汗時,裡面的光景若隱若現。
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於是衝上前拽下了他的衣服,小聲說道:「不準給別人看。」
他嘴角帶著一抹嘲諷的弧度。
「又是等你下課,又是不準給別人看,跟你談個戀愛事兒這麼多。」
好像嫌棄,又好像調侃。
我以為他的潛臺詞是要跟我分手,沒忍住紅了眼眶。
剛要松開手的時候,他突然一把將我攬進了懷裡,伸手拍開衝我飛來的籃球。
他回頭,冷冷道:「找死?」
他的朋友嘻嘻哈哈:「池哥,別生氣,這不是給你助攻嗎?不用謝哈,兄弟們撤了。」
偌大的操場很快變得安靜下來。
池晝沒有松手,於是我慢慢地環住了他的腰。
「池晝,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後來,道歉就成了我的常態。
可是,我明明也沒有做錯什麼。
有一次,他帶我去爬山。
他不知道我恐高,我們從山上坐纜車下去的時候,我緊緊握著他的胳膊。
他以為我是在他前任面前宣示主權,所以對我很不耐煩。
沒錯,那天梁曉曉也在纜車裡。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梁曉曉的生日。
他們不約而同去了那座山。
不是偶然。
因為那座山上有一個寺廟,他們曾經在那裡求過姻緣。
他全程沒有搭理她,但是餘光一直在看她。
纜車滑到中間的時候,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
池晝直接推開了我,去抱住了受驚的梁曉曉。
我一直都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他的例外和偏愛。
其實那天,我就應該放手的。
是我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在一起七年,我一開始就在他的冷戰中一點一點讓步,直到最後迷失了自我。
「姐姐?」面前的少年又叫了我一聲。
我回過神,衝著他抬了抬下巴。
他會意。
少年低下頭,用嘴裡含著的煙,觸碰我的煙火。
下一秒,少年被人揪住了衣領,打倒在地。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池晝。
更沒想到池晝會動手打人,我冷眼看著他。
少年起身要回擊,我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跟他道歉:「對不起,我前夫。」
他轉過頭,嘴角破了,滲出絲絲血跡。
「姐姐,我疼。」
少年嗓音幹淨又帶著委屈。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嘴角,在他耳邊低聲道:「一會兒就帶你去醫院。現在,帶我走。」
池晝怒氣衝衝地看著我:「夏稚,我們還沒離婚!你惡心誰呢?」
幸好那一刻燈光很亮,可以掩蓋我蒼白的臉色。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
「離婚協議隻差你的名字了,你要是覺得惡心,就趕緊籤了吧。籤好後,快遞給七七就可以了。」
11
少年拉著我離開酒吧的時候,池晝握住了我另一隻手的手腕。
「夏稚,你說過,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銀針。」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卻聽明白了。
他最討厭欺騙,他要我履行我對他做出的每一個承諾。
「可我說了太多謊,比如我說過我會陪你過每一個生日,比如我說過我不會跟你離婚……」
我們無聲地看著對方。
「還有一個最大的謊言,我說我會一直喜歡你。原來我做不到。池晝,我說的謊真的太多了,一千根銀針根本不夠。」
然後他說什麼,我聽不見。
也幸好聽不見。
我已經厭煩了關於他的一切。
喧囂吵鬧的世界在我的耳朵裡一片寂靜。
我的耳朵像壞了的收音機。
池晝的眼尾暈染了一抹玫紅,他用力拽著我的手,神情茫然無措。
我不相信他愛我,大概隻是人對失去的本能難過吧。
我堅定地抽出了手。
「池晝,我們就到這裡吧,好聚好散。」
他咬牙看著我,透著一股脆弱的倔強:「你別後悔。」
我異常清晰地感知到,我真的不愛眼前這個人了。
不是因為絕症,是因為他永遠站在高塔上,俯視踐踏別人的愛。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他。
但是一直以來卻選擇漠視我的委屈疼痛,看著我難過。他通過傷害我,一遍遍來證明我對他的愛,證明無論他是什麼樣子,證明無論他如何惡劣,我都不會離開他。
可是池晝,你在上一段感情裡受的傷,我用了七年去給你療傷,還不夠嗎?
你還要試探我多久。
我祝他的高塔,永不墜落。
祝他永遠高高在上,千萬別愛上我。
當他愛上我的那一刻,他就永遠失去我了。
因為我的愛早就結束了。
我堅定地告訴他:「池晝,做錯事情的人是你,該道歉的也是你,從來不說對不起的還是你,所以,是你千萬不要後悔。」
千萬不要在失去之後後悔,因為你早就沒有了回頭的路。
12
離開酒吧後,我在少年的口袋裡塞了幾張鈔票。
「醫藥費。」
「姐姐,你剛剛絕情的樣子真好看。」少年銀色的頭發在黑夜裡劃過一抹張揚的弧度,他嘴角噙著笑意:「考慮一下我嗎?都說第一眼喜歡的人會喜歡很久,姐姐,你就是我第一眼就喜歡的人。不管怎麼樣,我都比裡面那個強吧,看他那副樣子,以後肯定會後悔,如果他來糾纏你,我可以給姐姐當擋箭牌。」
我看著少年未經世事的純淨眼眸,緩緩開口:「對不起。」
他驀地笑了:「姐姐,別道歉,你沒做錯任何事。如果後悔了,可以找我,我帶你走。」
少年離開前,把手機號留在了我的備忘錄裡。
我慢慢刪除了這串數字。
回到家,我將所有的藥衝進了馬桶,然後拿出一瓶紅酒。
打開後,不等醒酒,我就直接拿過酒瓶喝了起來。
冰涼的酒滑進肺管,我被嗆得劇烈咳嗽。
大口的紅酒被我吐了出來。
我吐著吐著才反應過來,我沒喝這麼多紅酒。
我正在吐的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源源不斷的血……
池晝,我對你說謊了,所以我吞下了一千根銀針。
這也算答應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吧。
我再也不欠你了。
後來,窗邊的天色再也沒有亮起。
13
我想不出跟這個世界溫和道別的方式。
死亡是它給我的最後溫柔。
在我閉上眼睛前,似乎看到了少年時的池晝。
少年幹淨的眉眼,漆黑的眼眸。
他是我第一眼就喜歡的人。
我喜歡了整整十三年的人。
我父親很早就因為癌症去世了,我母親帶著我改嫁了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人。
他隻要一醉酒,就會打我和我媽。
我想讓我媽離開他,可是她卻說,他不醉酒的時候對她們很好,是一個好人。
我媽讓我忍一忍,長大了就好了。
我明白,她沒有生存的能力。
她隻能依附他,沒有離開的勇氣。
可她不知道,我太害怕了。
他不醉酒的時候,我也提心吊膽,那種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喝醉,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動手的恐懼日夜折磨著我。
有一次,他又喝醉了。
我因為頂撞他,差點被他打死。
在我媽再次拒絕了離婚後,我在夜裡離家出走了。
我當時還發著燒,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就鑽進了街邊的垃圾桶裡,想著就這麼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