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我將信看了好幾回,淚不停地滴落。
福子在一旁也哽咽了許久。
我看向福子,想著他方才與我說的話。原來,這麼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會死,計劃了這一切。
他巡視州府時將福子留在我身邊。原來,是讓福子給我鋪路。
他與我同房之時,寧願放低身段,也不肯用手。原來,他從未想過與我過一生。
他說護我一生。原來,是用他的命換我錦繡前程。
他說,許我十裡紅妝。原來,是將我拱手讓人,讓我自己去尋那勞什子良人。
…………
「謝仞……」
我看著那信上的那句「往後,便好好過你的人生。」不禁捏緊了信紙。
「謝仞,你拿命換來的我的前程,我如何敢糟蹋?」
第十五章:尾聲
懷德八年四月。
我應召入宮,以謝仞的礦山圖換得了綏陽郡主的名號。
太後慈愛地拉著我的手,說苦了我這許多年。小皇帝活潑地拉著我,叫我表姐,讓我同他一起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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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子被革去了司禮監秉筆的職位,當了個沒有實權的尚衣監提督。
懷德八年七月。
各地的考生進京趕考,在祁水,我碰上了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郎,喚作蘇子冷。
他說:「你可以叫我阿冷,家中姊妹都這樣叫。」
阿冷……阿仞……我的心又疼了起來。
我搖搖頭,「還是叫你子冷吧。」
懷德八年九月。
蘇子冷金榜題名,高中探花。
太後拉著我,笑道:「歷來探花都是最俊秀不過的,你看看這屆探花你可喜歡?」
我看向那些進士,蘇子冷站在第一排,嘴角噙笑,目光毫不避諱地看向我。
懷德八年十一月。
皇帝賜婚,將綏陽郡主竇莞兒許配新進探花蘇子冷。
福子作為尚衣監提督,帶著我的嫁衣來了。
「恭賀殿下。」福子作揖,將腰彎得很深。
他不再叫我姑娘了。
懷德八年十二月初八。
我與蘇子冷完婚。
當真是敲鑼打鼓,十裡紅妝,京中熱鬧非凡。
如他……所期盼的那樣。
三日後,我回門,回到了宮中。
聽說尚衣監提督謝福酒後失足跌入千鯉池溺死了。
恍惚間回想起那日福子送來嫁衣時與我說:「殿下尋得了良人,幹爹定是為您開心的。奴才……也放心了。」
懷德九年三月。
自大婚過後,我便病了,病了近三月。
太醫說,我是憂思過重。
連香被放出宮了,六寶去人姑娘家求親,被打了個半死,回來時半口氣也沒了。
我身邊最後一個故人也沒有了。
懷德九年四月。
蘇子冷抬了一房小妾回來,因為我總是病著,不能生育。
他與小妾熱鬧,我便收拾了行李來祁水。
謝仞說,我若是得空便來祁水看看這兒的花,甚是漂亮。
於是,我來了。不是看花,而是看他。
「阿仞,我照你說的,好好活著。可是,一點也不幸福美滿。」
「蘇子冷今天抬了一房小妾回來,你看,除了你,沒人會是我的良人。」
「阿仞,我累了。連福Ṭŭ̀₇子和六寶都走了,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阿仞,我可能要辜負你給我安排的人生了,我不喜歡。對不起,阿仞。」
我沒有再回蘇府,就在祁水住下了。
我停了藥,心口日復一日地疼著。
懷德九年五月。
在祁水花開的最盛的時節,我如願倒在了祁水的花海,倒在了那棵桃花樹下,當初謝仞倒下的位置。
「阿仞,等我,好嗎?」
番外
恍惚間,天旋地轉,我的世界一片白茫茫。
我迷茫睜眼,強烈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口鼻間充斥著久違的又陌生的消毒水的味道。
適應了許久,我睜開眼。
周遭是冰冷又死白的環境,身旁有人打著鼾。而我,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躺在另一張床上,頭頂懸著輸液瓶。
我……回來了嗎?
我的手向後伸去,摸著了床頭貼著的病號卡:
11 床,許幼安,女,18 歲
果然回來了呢……
我從未想過,時隔四年,我竟還能回到這個世界。
我的心裡空落落的,沒有半分重生的欣喜,因為這個世界……沒有我愛的人。
我原本屬於這個世界,死後回到了這裡也是合情合理,可是……謝仞呢?
我不敢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我無心再回去學習,向學校請了長假,況且我的身體的確很糟糕,否則也不會突然暈倒去了那個世界。
「叩叩叩——」
我窩在沙發上,渾身乏力,正要昏睡過去,聽得外面有敲門聲。
我輕皺眉頭,不知是何人來了我家。
從貓眼看不清外面那人的樣貌,隻看見了脖頸和衣領,是個男人,身量應該不低。
我不敢開門,又躡手躡腳退回了客廳,隻裝作不在家的模樣。
「請問許幼安同學在家嗎?」門外的男人又重新叩門,出聲詢問,「我是你這學期建築構成的老師,我叫關紹。」
我無奈揉揉眉心,翻了翻課表,建築構成的老師的確叫關紹。
我嘆了口氣,隨手拿上了手機,出了門。
「關老師好,請問您來是有什麼事嗎?」
我將門開了一半,探出半個身子,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他五官生得普通,但是勝在氣質幹淨雅致,又身形修長。即使我未去學校也聽說了,建築系的女生們個個都喜歡關紹老師,年輕又帥氣。如今一看,果然是溫潤儒雅的老師。
「許幼安同學不請我進去坐坐嗎?」關紹嘴角含笑。
「對不起啊,關老師,家裡亂,我請你去樓下咖啡店坐坐吧。」我關上了門,率先進了電梯。
關紹說,我許久未來學校上課,他替我們導員來看看我,順便送了新發的課本。
我含笑點頭,與他寒暄,頭卻越來越沉,心中隻想早些結束這些客套話。
許是看出了我的敷衍,關紹不再與我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起身準備離開。
我松了口氣。
「對了,」關紹從包中掏出一小盒點心,放在了桌上,「這是蛋黃酥,我表妹最愛吃這個,你們年紀相仿,都是小女生,想必你也是愛吃的。」
我愣了愣,心中突然湧出了奇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還未等我回過味來,又聽他說道:「蛋黃酥還是成德記的做得最好吃,隻可惜成德記在老家,買不來。」
「若哪天我表妹來了 k 市,我讓她帶兩盒,也順便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她叫竇莞兒。」
我的呼吸霎時滯住了,那些被我強制按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又翻湧了起來……我不可置信抬頭看著關紹,卻見他也盯著我,眼中是難以掩飾的期待與炙熱。
我的嘴開開合合,看著面前與我記憶中全然不同的面龐,卻還是用連我自己都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著:「阿仞……」
隻消這一句,我面前那人臉上所有溫潤儒雅的偽裝都破裂了,他霎時紅了眼眶,跨步到我的面前,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莞兒……莞兒……當真是你。」他的聲音顫抖著,似是著了魔般一遍又一遍喚著我的名字,溫熱的淚水也順著我的衣領滾落在我的背上。
失而復得。
我頓覺腦子有些暈,仿佛一切都隻是夢境,幸福得飄上了雲端,毫無真實感可言。
我微微退開了一些,捧起謝仞的臉,吻上了他的唇。
近兩年的別離,近兩年的思念,近兩年的委屈,全都雜糅進了這一吻,激烈,綿長,苦鹹。
我離了他的唇,如從前一般,將頭靠在他的胸口喘息著,感受著他胸口的起伏。
「阿仞……別再丟下我了。」
明明思念成疾,滿腹的話要說與他聽,但話到嘴邊,卻隻剩一句懇求。
——別再丟下我。
謝仞嘆息一聲,又將我抱緊了幾分:「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此生,不會再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