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我拎著兔籠,自個去廚房撿了些月餅又跑千鯉池坐著了。
我著實喜歡千鯉池,這兒開闊。
我坐在草坪之上,默默發著呆,看著月,喂著魚。
圓月高掛之時,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你又在這。」是謝仞的聲音。
「是呀。」我回頭,對他淺笑。
對於他的出現,我心中似乎沒有一絲驚訝。
謝仞在我身旁坐下,伸手,輕輕撥弄撥弄我懷中兔子的耳朵,問道:「還喜歡嗎?」
「挺喜歡的,很可愛。」我轉頭,對上謝仞的眸子,「謝謝。」
「嗯。」謝仞低聲應了一聲,再無下文。
謝仞離我太近太近了,比每天夜裡同榻而眠還近。
我朝旁移了移,將食盒移到我們中間。
「吃月餅嗎?」我舉起一塊月餅,遞到謝仞眼前。
謝仞定定看了我幾秒,接過月餅。
他的指尖劃過我的食指之時,似滯了一瞬,短暫得仿佛是我的幻覺。
謝仞一口咬下,擰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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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給他的,是最難吃的五仁月餅,更何況這是我隨手從下人房中帶來的,比不得那些精致的吃食。
瞧他那副一言難盡的模樣,我不由得笑出了聲。
這還是謝仞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這副吃癟的神情。
謝仞怔了半刻,便明白是我存心戲弄。意料之外地,他並未惱怒,臉上仍舊是淡淡的神情。
隻是眼裡有了幾分笑意,淡得讓人難以察覺。
這樣的謝仞,比起往常,不由得讓人覺得多了幾分讓人親近之意。
笑著笑著,我對上謝仞的眸子——那雙如一潭深水般讓人下陷的眸子,頓時便如被電流擊過。
我不敢再看他,隻一個勁地揉搓著懷裡兔子的毛。
「天涼,回去吧。」謝仞開口。
我胡亂點點頭,將兔子放回兔籠,拎上便落荒而逃。
隻是,我逃離了千鯉池,又無處可去。
在謝仞房門前,我猶豫著,沒有推門而入。
轉身,去了那個我已一月多沒住過的耳房。
突然之間,我竟不知道如何面對謝仞,面對他不同於往常的,含著淡淡笑意的眸子。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側耳聽著謝仞進了房門,再無動靜。
我松了口氣。
翻個身,這才發掘身下的床,硬得很,硌得我睡不著。
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嬌氣了,我在心中暗罵自己沒用。
自中秋,我再也沒回謝仞房中睡了。
他也似不知道這件事一般,從未提過。
隻是偶然我進謝仞房中之時發現,他床上厚厚的褥子已經收起來了。
那張床又變得冰涼且堅硬。
不知是我心緒不寧多想了,還是確實如此,我總覺著謝仞越發不對勁起來。
他雖話不多,我卻明明白白能感受到謝仞對我態度的轉變。
譬如,他會在飯後,同我一起去千鯉池喂魚,但總是不怎麼說話。
譬如,他會開始嘗試我愛吃的醬鴨,但總是掩不住嫌棄的神色。
譬如,他會在闲來無事時坐在我身邊,撥弄我懷中的兔子。
……
這些,算不得什麼。
可我卻總是因為這些,心緒不寧。
謝仞這些轉變,很淺、很淡。
淡得就像他眸子裡藏著的那抹讓人不易察覺的笑意。
淡得仿佛一切都隻是我自作多情。
就這樣,時間慢慢流逝,轉眼便是九月末了。
府裡進了一批做冬衣的繡娘,我便同她們學起了刺繡女工。
「竇姑娘,主子請您過去。」一個小太監在門外說。
我怔了怔,下午這會兒,謝仞該是在處理公事的,怎麼想起叫我過去?
我打發了繡娘,收拾了一番。
去時,心中還是忐忑,即使謝仞如今對我當真不錯,也許久未再為難我了,可是畢竟如今我一切倚仗這個男人,而他,是一隻不知何時便發狂的猛獸。
我在門外敲敲門,謝仞淡淡開口:「進來吧。」
我在他面前站定,等著他的吩咐。
謝仞將包裹遞給我:「你若有空,能麻煩你替我補個衣裳嗎?」
這還是謝仞頭一次這般客氣與我說話,我沒忍住抬頭看他,眼裡的驚愕也沒掩住。
他舉著包裹,見我抬頭,挑了挑眉
謝仞眉眼生得本就凌厲,如今這般更是多了幾分威懾的意味。
我不敢不從,硬著頭皮接過了包裹。
「那我拿回去,補好了便送過來。」
「就在這補吧。」
我愣了愣,在一旁坐下了。
「拿兩碟成德記的點心來。」謝仞吩咐了小太監,轉身坐回書桌前繼續批他的折子。
我心中一動,看著小太監將點心送到我面前,又看看低著頭的謝仞。
這些日子,他總是如此。
我打開食盒,捻起小塊的蛋黃酥丟進嘴裡,鹹香四溢。
滿足!還是成德記的點心最好吃了!
我連著吃了四五塊蛋黃酥,又將食盒中其他小點心吃了個遍。吃飽抬頭才發覺,謝仞不知何時放下了筆,抬起了頭,就那般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舔舔嘴,這才想起謝仞叫我來是幫他補衣服的。
「這就補……」
我隨意拿帕子擦了擦手,就要拿起包裹,隻見謝仞擰起了眉,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我去洗手……」
謝仞起身,拉起了我的手腕,將我牽到盂盆前,拿起手邊的茶壺,將溫熱的茶水淋在我的手上,他的手指搓拭著我的指尖。
謝仞垂眸,我看不清他的眼,我不知如今他的眼裡是不是也含著淺淺笑意。我隻能感覺到,指尖極盡溫柔的觸碰。
謝仞抬頭看了一眼我,並未作聲,取了我別在腰間的帕子,將手上的茶水擦盡,淡聲:「好了。」
我連忙抽出了手。
謝仞也不再理會我,又將頭埋進了書桌,仿佛方才什麼也沒做過。
我垂眸,將心中的別扭揮去,安安分分坐回去,打開了包裹。
包裹裡是一身寢衣,黑色,上好的料子。我翻看一番,發現隻是鎖邊開了線,以我如今的女紅水平,是能補上的。
我沉下心,專注於手中的活計。
「幹爹!好消息!」門外福子突如其來喊了一句,嚇得我手一抖,將自己扎了。
我含著自己的指尖,一臉幽怨看著福子興高採烈地小跑進來。
「規矩哪去了!待會自己去領罰!」謝仞寒聲道。
福子頓時苦了臉,看向我。
「福子不是說有好消息嗎?應該是一時激動了。」我猶豫著,還是幫福子說了話。
謝仞瞥了我一眼,轉而瞪了福子一眼:「今晚不許吃飯。」
福子頓時咧了嘴:「謝幹爹!」轉頭又對我謝了一聲。
福子的視線停留在我手中的寢衣上,頓時嘴角咧到耳後去了,轉頭看向謝仞:「幹爹,這……?」
謝仞心情似乎不錯,眼裡漾了幾分笑意,與平常皮笑肉不笑不同。
「這是雙喜臨門啊!」福子笑著跪在謝仞面前,「兒子要討賞,幹爹賞兒子今晚吃頓好的吧!」
「嗯。」謝仞看向我,似漫不經心答應了福子。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福子在樂什麼,但是總覺著與我有關。
福子將手中厚厚一沓冊子放桌上,朝謝仞一陣擠眉弄眼之後就樂顛顛跑走了。
「福子這是怎麼了?」我看著幾乎樂得忘了形的福子,有點呆。
謝仞並未理會我的問話,轉而坐到我身旁,拿起我方才補好的寢衣,查看了一番。
「不錯。」
我打量著謝仞,竟未想過他也會誇人。
「隻是脫線了,補起來不算難。」我隨意應了一句,低頭去補那褲子。
「我……」謝仞突然開口。
我抬頭看他,他耳尖悄然紅了,眼神也有些許閃爍。
「我……不能給你名分,我雖是攝政王,可終歸……你若是安了王妃的頭銜,難免讓人議論。但你想要什麼,隻管與我說……」
王妃……僅這兩個字,便印證了這些日子我的猜想並不是我自作多情。
我雖心中有些大致的感覺,可當這話真真切切從謝仞口中說出,我還是覺得……離譜。
謝仞不可能喜歡我,他也不該喜歡我。
而且,不論謝仞現在對我如何好,也難以抵消他從前一次次掐上我的脖子,險些將我掐死。
我沉默著。
謝仞的拳越握越緊。
「我從沒說過我要做什麼王妃………」我看著謝仞逐漸沉下的眼神,拒絕的話也漸漸不敢說出口了。
「你說什麼?」謝仞的臉已黑的不像話。
「我……不……」謝仞許久未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了,一時我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若不同意,又為何幫我補衣裳!」謝仞將那寢衣擲在地上。
謝仞聲音大,這一吼,門外的福子連跑了進來,跪在他面前勸著:「幹爹,你別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