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大驚失色,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
她想了想又問:「你可曾跟其他人說過?」
我紅著眼睛搖頭:「未曾!」
「好好好!」太後召來貼身嬤嬤,指著我道,「把她給我關押起來。」
我瞪大了眼睛:「太後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太後拍了拍我的臉:「哀家不能光憑你這幾句話就信了你。」
「你說的話,哀家會去查證,塵埃落定之前,你先好好待著吧。」
15
我被關在鳳棲宮,隻留了兩個宮女看著我。
聽著宮內的晨鍾,我默默計算著時辰。
不知又過了多久,屋內唯一一扇小窗也黑了下來。
宮宴,快開始了。
這麼熱鬧的場景,我可不能錯過。
我敲暈了看守我的宮女,輕松躍上屋頂,朝乾清宮飛速掠去。
乾清宮內,懸燈萬盞,亮如白晝,歌舞升平,奢靡至極。
我靜悄悄地潛伏在房梁之上,噤聲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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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進行到一半,突發變故。
太子齊珏沒接住宮女遞過來的酒杯,酒杯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來人!護駕!」
四皇子猛地站了起來,抽出腰帶中的軟劍擋在陛下身前。
有身穿紅甲的官兵衝了進來,將齊珏死死圍住。
妃嫔們嚇得驚叫起來,紛紛起身躲在了後面。
四皇子轉頭面向皇帝:「父皇!太子殿下意圖謀反,其心可誅!」
皇帝齊慎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酒:「哦?可朕親眼所見的,是老四你持兵赴宴啊。」
四皇子臉色一變,不可思議地抬頭望去:「父皇!」
他又看向齊珏,視線流轉間,瞬間明白了一切。
「你設計陷害我?」
齊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四弟這是何意?」
四皇子定定地與他對視幾秒,然後一把扔了手中的劍,轉向皇帝跪了下來。
「父皇!兒臣冤枉!求父皇明察!」
皇帝一拍桌子,整個乾清宮瞬間寂靜下來。
他抓起手邊的酒壺狠狠砸了下去:「冤枉?!」
「那你在梵林山豢養的私兵也是冤枉的?」
「你幫你外祖張家買賣官職也是冤枉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殺頭的罪名?老四,你還敢跟朕說自己冤枉?」
酒壺砸在四皇子額頭上,鮮血瞬間流了下來。
太後此時終於回神。
她急忙道:「皇帝,你……」
皇帝擺了擺手:「來人,太後累了,扶太後回宮休息。」
太後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人架著退出了乾清宮。
事到如今,四皇子哪裡還看不明白局勢。
他是讓人算計了。
也許皇帝也是其中一個,也許不是。
可無論如何,他今天這劫是逃不掉了。
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抬眸看向皇帝的眼神再無敬重與恐懼。
「父皇,這都是您逼我的。」
他撿起地上的劍,一劍刺向旁邊的太監。
「來人!跟我殺!」
「贏了這場仗,孤給你們封侯拜相!」
乾清宮瞬間亂作一團。
哭喊聲、廝殺聲充斥在耳邊。
齊珏離四皇子不遠,成了他首要的攻擊對象。
我從房梁上躍下,擋在齊珏面前。
四皇子武功一般,我跟我正好可以打得有來有回。
周圍的紅甲兵很快被皇帝的御林軍制住。
四皇子眼看大勢已去,攻勢愈發兇狠起來。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我有些招架不住。
一時不察竟被他卸去了手中的武器。
齊珏被人死死拉住不能上前:「莫小仙!」
四皇子輕嗤一聲,抬手攻來,長劍架在我脖子上。
我被他徹底制住。
齊珏掙開眾人踉跄著上前:「老四!你放開她!」
四皇子聞言就笑了:「沒想到心思深沉的太子殿下竟也會如此失態。」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攬在懷裡。
「怎麼?我這麼對她,你是不是很憤怒?」
齊珏垂在身體兩邊的手都在顫抖。
四皇子更興奮了。
他的手有些抖,長劍在我脖頸割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瞬間流了出來,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珏大喊:「你別傷她!」
四皇子知曉自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此時就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在激怒齊珏。
他側頭俯在我的脖頸處,溫熱的呼吸灑了下來。
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隨即很快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那啥,四殿下,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麼做。」
我這麼一說,他反而更興奮了。
「怎麼?你害怕了?」
他一邊笑,一邊在我脖子傷口處舔了一口。
我被惡心得龇牙咧嘴。
齊珏以為我是疼的,當場就拔了劍要衝過來,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很快又被別人按住了。
四皇子瘋狂大笑,笑到一半,停住了。
眾人驚恐地看著他。
四皇子手中的劍頹然落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跌去。
身體皮膚逐漸變黑。
他目眦欲裂,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
「四殿下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不過瞬息之間,他便沒了生氣。
我嘆了一口氣:「我勸過你的。」
16
東宮內,齊珏坐在我對面許久沒有說話。
「所以你不僅百毒不侵,連體內鮮血都是至毒之物?」
我點頭。
他神色晦暗不明,聲音有些喑啞:「所以,你這段時間給我的藥,是用自己的血為藥引。」
不是詢問,是篤定。
我瞧著他臉色不太好,怕是有些生氣。
連忙解釋:「你放心!我的血隻是有毒,不髒的!」
齊珏一把扯過我的手腕,撩開衣袖,露出上面猙獰還未完全恢復的傷口。
「疼嗎?」
我一愣,老實回答:「有點疼。」
齊珏一言不發,起身找出了金瘡藥,半蹲在我身前替我仔細地擦著藥。
燭火昏暗,映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我看呆了。
這人又在恃美行兇了!
替我在手腕上完藥,他又撩起我的頭發,看了看脖頸處的劍傷。
他修長的手指取了一點藥輕輕敷在我的脖頸。
這次他離我極近。
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識往後拉開了一點距離。
可下一秒,一隻手掌抵在了我的後腦勺,把我整個人又拽了回來。
「別亂動。」
我:「……」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你體內的毒,基本上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也該走了。」
齊珏動作一頓:「什麼時候?」
我想了想:「大概,三天後吧。」
齊珏沉默了。
他安靜地替我上完藥,裹上紗布,然後起身去放藥瓶。
天上泛起了魚肚白。
我轉頭看向齊珏:「你該休息會兒了,天一亮,你應該會有許多事要做。」
說罷,我轉身就要離開。
可齊珏卻拉住了我的袖子。
「我不想睡。」
「莫小仙,你能跟我說說你的事嗎?」
我愣了一下,有些驚訝:「我的事?」
17
我的事挺曲折的。
真要說起來,得從西霽十三年,邊關之亂說起了。
我出生那年,狄人攻襲邊關十七城,武威侯誓死守城,死在了最後的守城之役中。
盡管當時援軍已到,可百姓仍恐慌至極。
他們生怕狄人破城,屠城殺人。
於是在一個黑夜裡,在最岌岌可危的邊關三城,百姓舉家出逃。
大批難民開始南下。
我家就是其中之一。
南下之路無比艱險,最快的路徑便是穿過西域。
可西域更是危險重重。
龐大的難民隊伍到最後不過千餘人。
隊伍在西域遭到了絞殺,西域人殺了所有的大人,把小孩盡數抓走。
他們把孩子全都關了起來,用我們試藥、試蠱。
那時候,我們被他們稱為「藥人」。
我是「藥人」中最出色的一個,數百種毒素在我體內衝撞,最後歸於平靜。
百毒不侵的體質也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
七歲那年,有一高人雲遊到西域。
他摧毀了關押著我們的試毒點,帶走了唯一還幸存著的我。
那高人把我帶回了他的蓬萊島。
讓我叫他師父,開始傳授我醫術。
「那時他問我,想不想學醫?」
「他說,學了醫術就能治病救人,還可以為人解毒。」
「百毒纏身的滋味太痛苦了,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我想寫一部自己的醫書,想走遍五湖四海,治病救人,就像師父那樣。」
齊珏靜靜地聽著,一直沒出聲。
我從懷裡把我一直在寫的那個小冊子拿出來。
有些興奮:「齊珏你看!我的醫書!」
「多虧了你,它完整了不少。」
齊珏走到我面前,輕輕地把我攬在懷裡。
他的下巴搭在我的肩上:「是我該謝謝你。」
18
四皇子因謀逆一事被押入大理寺待審,太後也被皇帝送去了福安寺,美其名曰,頤養天年。
我出宮那日,齊珏來送我。
「山高路遠,你保重。」
我朝他揮手:「山高路遠也沒有朝堂兇險,你也要保重啊。」
「我留給你的藥丸記得按時吃。」
……
我告別了齊珏,又去顧府走了一遭。
顧海看見我,有些驚訝。
「師姐?你這是要去哪?」
我笑了笑:「去雲遊四海,治病救人。」
他脫口而出:「齊珏就這麼放你走了?」
我納悶:「為什麼不放?」
顧海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是了,你心不在此,深宮紅牆困不住你的。」
「齊珏倒是懂你。」
我問他:「四皇子大勢已去,眼下便隻剩下七皇子與太子爭了,你說,誰會贏?」
顧海笑了:「誰能說得準呢?」
19
後記
我走遍了西霽的湖海山川,在一個又一個地方落腳,開醫館,授醫術。
我花了十年時間把自己編纂的醫書帶到了西霽各地。
十年時間,也把我從豆蔻年華熬成了一個老姑娘。
「師父,張家大伯昨日來拿了最後一帖藥,他的病已經大好了。」
小徒弟高興地衝過來給我報喜。
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點頭:「你再看顧著些, 不出十日, 應當能徹底痊愈。」
小徒弟疑惑道:「師父, 您要去哪?」
「師父要回去看看師父的師父了。」
這話有些繞口,小徒弟半晌沒反應過來。
「那就是……師祖?」
「是啊,我得回蓬萊看看你師祖。」
……
我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 收拾好包袱沒再耽擱,第二天天一亮便啟程回了蓬萊。
一路走走停停, 一個月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
我回到蓬萊的時候, 心神恍惚了一瞬。
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 似乎從未變過。
我走到師父的院落,喊了起來:
「師父!師父!您最喜愛的弟子回來啦!」
「師父!師父!」
喊了不知多少聲後,一聲渾厚有力的聲音自後山傳來:
「八戒,為師在後山觀雨亭。」
我:「……」
我拎著酒歡快地衝到了後山:「師父,您看我帶什麼……」
看清楚亭內相對而坐的兩個身影後,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齊珏?」
我驚恐地看著他:「你怎麼在這?」
師父回頭看我,朝我招了招手:「過來,為師給你收了個小師弟。」
……
我實在想不通齊珏為什麼突然變成了我的小師弟。
師父拿著我給他帶的桃花釀,興高採烈地走了。
我坐在齊珏對面,看著他與師父方才正在下的棋。
「你下到最後, 有些急躁了。」
齊珏面不改色:「因為心亂了。」
我不解:「為何心亂?」
他抬眸看我:「因為聽見了你的聲音。」
我怔愣地瞧著他。
十年沒見, 他仿佛不曾變過,隻是眼裡的鋒芒少了些, 變得溫柔了許多。
我覺得我的心也有些亂了, 隻匆匆撇開了眼。
「為何會來這蓬萊島?」
齊珏:「那至高之位我去爭了, 爭到最後發現, 我與老七不過是皇帝手中的兩個棋子。」
「他讓我們相互制衡,互相殘殺。」
我驚訝:「他真正想立的太子不是七皇子?」
齊珏搖頭,失笑道:「你怕是也想不到,他最喜歡的一個皇子, 是那有些痴傻的二皇子。」
「為什麼?」
「因為二皇子的生母,是皇帝青梅竹馬的戀人。」
我恍然,這還真是沒想到。
誰知道皇帝是個戀愛腦呢?
齊珏又道:「我倒是沒什麼感覺,畢竟我本也不是齊家人。」
「可七皇子氣得不輕, 已經在準備謀反了。」
「京城風雲變幻,我便借此時機抽身了。」
比如此時,我剛把那人衣服扒下來準備看看他經脈血液運轉情況,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婢女的竊竊私語聲。
「齊我」我靜靜地看著他, 沒再追問他為什麼要來找我。
隻覺得隱隱約約,心底有什麼東西正在抽枝發芽。
西霽四十三年,七皇子在西南王的助力下舉兵謀反了。
這場奪位之戰, 終究是他贏了。
消息傳來蓬萊的時候, 我有些唏噓。
「沒想到顧海還真站對了隊。」
「不過這西南王是誰?」
齊珏伸手遞給我一盞茶:「這個你問顧海也許更合適, 我隻聽說西南王當年遇襲,身中五步蛇毒和百日散兩種劇毒,是顧海救了他。」
「他醒來後便與七皇子一條心了。」
噗——
我嘴裡茶猛地噴了出來。
他說的這人, 不就是我救過的黑皮男人嗎?!
顧海竟敢設計我?
看我臉色不太好,齊珏問道:「怎麼了?」
我陰惻惻地看向他:「顧海明日回蓬萊?」
「他書信裡是這麼說的。」
我微笑:「屆時我若同他打上一架,你幫誰。」
齊珏笑了:「自然幫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