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告訴我,付庭彥不知所蹤。
可殷姚還活著,隻是摔斷了手臂。
我讓那侍衛帶我去找殷姚,殷姚坐在臨時找來的板凳上,滿身泥灰,左手無力地耷拉著,神情呆滯,眼眶通紅,似乎並沒有從剛才的驚嚇當中回過神。
「付庭彥還活著嗎?」
殷姚卻像痴了一般,雙目失焦,空洞地看著某處,我早已沒了耐心,捏住她的下巴,扳過她的臉,逼她望著我,「說話。」
她終於清醒了一些,倒抽了一口冷氣,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哆嗦著開口,「陛下還活著。」
「出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殷姚說的語無倫次,但我也聽懂了個大概,她與付庭彥本是要去城樓上,從那裡能夠看見城內繁華風光,所以沙州刺史特地在那裡設宴。
付庭彥的馬車要通過朱雀大街才能到達沙州城正門。
經過朱雀大街時,迎面忽然迎來一支戲法班,也不知怎的,他們將一個帶著流火面具的人託上了半空,對方縱身一躍,直接上了付庭彥的車駕之的車頂,從窗口扔進了火雷,殷姚隻嗅到了一股濃烈的硝煙味,接著人直接被付庭彥拎著躍出了馬車。
她的手臂磕在了地面上,下一秒身體陡然變沉,付庭彥的身軀壓在她身上,接著就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殷姚被那爆破聲震得頭昏眼花,等到反應過來的而時候,身上的重量已經消失。
迷蒙間,她看到了付庭彥的鞋跟,向南而去。
我神經松弛了一瞬,接著又重新繃緊,如果付庭彥沒有死,那麼就一定要在對方之前,找到付庭彥。
身後忽然有人說道:「拜見蔣將軍。」
我乍然回頭,我爹帶著人從人群中走來,看到他時,我登時眼眶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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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我有些哽咽,竭力吞咽了一下,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還有事情在等著我。
「我聽說了。」爹摁了摁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怎麼樣。」
「還活著。」我平復了一下心緒,重新回歸冷靜,對他說道,「叫人關閉城門,全城搜捕阿嫣。」
不出所料,爹的表情也是一震。
我來不及解釋,伸手拆了他身上的佩刀,他剛想阻攔,卻已經被我摘了下來。
「你幹什麼?」
「救人。」
爹朝我斷喝:「不行!」
「沒人比我了解這座城。」
我爹陷入沉默,最終向我走來,將一枚鳴彈交到我手裡。
「有事記得求援。」
他了解我,知道攔不住,所以便由著我去。
我應了一聲,身影沒入人潮中,向南奔跑,難過與焦灼,緊張與擔憂,錯綜復雜的情緒像是毒藥,在我四肢百骸裡瘋狂遊走沸騰,我殺氣騰騰地看前方的道路,手中緊握著我爹的長刀。
今天無論是誰,想要付庭彥的命,我都會削掉他的頭。
21.
如果我是付庭彥,我會怎麼做?
此刻我立在屋脊之上,看著街道上攢動的人流,南邊有三座重要的建築,距離由近到遠分別是金佛寺、戍防營以及嚴泊書院。
自到沙州以來,付庭彥一直在打理軍政,必然看過沙州輿圖。
他的記憶力我曾經領教過,城內布防與建築分布,隻要留心,付庭彥就不會記錯,朝南逃跑必有原因。
我的目光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延伸。
混跡在人群之中逃跑才有可能,遇襲的路口距離金佛寺最近,流火節香客眾多,那裡會是一個脫身的好選擇。
可是如果尋求保護的話,並不合適。
如果是為了換裝出逃呢?
我的腦海中忽然劃過此般想法。
付庭彥身上的衣物價值不菲,置身人群極為顯眼,脫身不易,在人流眾多的地方為自己爭取時間,換裝去戍防營求救最為合理。
按照成年男子的腳程,付庭彥現在應該已經在通往戍防營的路上。
因為付庭彥的遇襲,街面上幾乎都有衛兵搜尋,我看到了一支當地士兵的隊列, 縱身躍下屋檐,將我爹的印鑑給對方看,士兵當即了然。
我不能保證我的推測一定正確,所以告訴那士兵,派人去金佛寺搜人,另外再找一隊衛兵,前往裡之春街搜尋。
之春街是我知道,通向戍放營最近的路。
我交代完,朝著之春街的方向飛奔,心提在半空,希望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我期盼著,能猜中付庭彥的選擇。
在之春街的盡頭看到人群時,我知道我賭對了。
知春路的盡頭有一口枯井,當年有道士雲遊路過,說這口井影響沙州風水,於是被城中百姓用填平,五個耍戲人裝扮的男人圍在井口,其中一人作勢想要下井。
既然是來殺人的,目標沒死才會追逐,所以才會下井。
我拿出鳴彈引燃,鳴彈發出尖利的聲響,竄上半空,炸出一朵明亮的紅光。
殺手們聽見聲響,不約而同轉過身,我向他們走去,長刀在暗夜中發出沙啞的吟詠,緩緩出鞘。
他們見到我獨身一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最終不耐煩地向我走來。
某處角落裡,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別小瞧她,她的刀快得很。」
話音剛落,殺手們面色一沉,戲謔的表情褪去,紛紛亮出了手中的刀刃,向我而來。
刀影向我襲來時,我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堅定,鮮血與寒光交疊,慘叫與白刃相接,我的感官在戰鬥中被無限放大,殺手們在我的眼中如同置身水底,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沉滯。
這是我與父親學刀以來,第一次擁有這樣的感覺,早年間我爹教我時,曾告訴我,持刀者不能疑,疑則敗北。
我信了自己,信我自己手中的刀,信我能幹掉對面比我健壯的五個男人。
信我能救付庭彥。
當最後一個人被我割開了喉管,我早已筋疲力竭,餘光卻瞥見一抹披著鬥篷的身影,朝著井口衝過去。
對方頭上的兜帽都被氣流掀開,夜色中黑發傾覆,一張熟悉的側臉暴露在空氣中。
我的目光陡然一緊,迅速反手持刀,揚起手臂,以刀為槍,用盡全身的力氣,擲了出去。
阿嫣衝過去時也是孤注一擲,所以速度極快,她根本躲不開這瞬息而至的長刀,那一刀直接從她側腹擦過,血漬噴薄,刀的慣性帶著她直接從井沿栽到地上。
我起身便追,阿嫣見勢不妙,捂著傷口匆忙爬起,折身逃進了濃濃的夜色中,我跑了兩步終於體力不支,踉跄著跪倒。
阿嫣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我回頭望向那口枯井,手腳並用地爬過去, 扒住井口向下看去。
付庭彥一身破舊衣衫,臥在井底,人已經沒了意識。
我咬著牙,扶著井口站起身,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22.
雖是枯井,但井底湿寒,濃重的潮氣從地下往上湧。
我實在沒有餘力,整個人直接是摔進井底的,一時間眼前金星亂舞。
當聞到井底濃烈的血氣時,我又瞬間清醒。
我爬過去將人扶起,付庭彥身上有兩處刀傷,最兇險的在肩頭,位置稍微歪一點,就會切到脖頸。
關心則亂,我心髒狂跳,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沿著他的側頸摁下去。
感受到那細微的脈動時,我內心湧出一陣狂喜,解開自己的衣衫,將幹淨的裡衣撕成條,為他包扎好,然後將他攏在懷裡。
付庭彥失血過多,血跡浸透了半幅衣領,四肢冰涼,我伸出手揉搓著他的手掌,不斷與他說話,試圖將他喚醒。
耳邊似乎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呢喃,我瞬間屏住了呼吸,過了一會兒,付庭彥虛弱的聲音傳來,「蔣暮?」
我應了一聲,嗓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付庭彥的喉嚨動了一下,極為難受地擰了一下眉,「我還活著?」
「你命大,有我來救你。」
我壓住胸腔內上湧的酸澀,慢慢說給他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可不能死啊。
付庭彥「嗯」了一聲,聲音裡含著困倦,「我有些累,先睡一會兒……」
我環繞在他身前的手向上移,不斷拍著他的臉,「你別睡,這裡太黑了,你跟我說說話,我們一起等救兵好不好?」
「說什麼?」
我想起什麼說什麼,「在宮裡你給我的那份文書,上面有個一條待定,那是什麼意思?」
付庭彥怔了一下,極慢地笑了起來,伸手回握住我擱在他臉龐上的手,「當時還差一條沒有想好,所以留條後路。」
當時的我一直覺得付庭彥心機深重,這條莫名的規矩一定別有深意,卻沒想竟如此簡單。
「為了躲追殺,我跑了好幾條街。」他嘆了口氣,捏了下我的手掌,「讓我睡一會兒。」
我捧著他的臉,那些過去被我極力隱藏的情緒,在生死面前不留餘地,全部傾瀉而出,付庭彥被我抬起頭,視線與我相迎,我微斂雙目,低頭朝著付庭彥的唇邊,輕柔地印了下去。
「不要睡,你和我聊聊天。」我哄著他,「再等一會兒,援兵就到了。」
付庭彥先是沒動,而後緩緩張開眼簾,單薄的神識裡終於回了幾分神,半開玩笑地對我說道,「我時間寶貴,一個吻不太夠……」
發絲從肩頭滑落,落到付庭彥的臉側,我低下頭又親了第二下,第三下,付庭彥的鼻息間傳來清晰地笑意,有不小心牽扯了傷口,悶哼出聲。
我擔心他再有什麼問題,趕緊抬頭,摁住他肩上的傷口。
痛感稍褪,他才低聲開口,「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你隻用了一年的時間變成蔣貴妃?」
付庭彥說十八歲的時候就認識了我,隻是我不知道罷了。
先帝在位時便想要打通西域的商路,於是派兵驅逐匈奴。
當時付庭彥身為世子,根基淺薄,根本不是孫太妃的對手,被孫太妃下套設計到了沙州監軍。
路途遙遠,不知要生多少事端,孫太妃早就動了想要弄死世子的心思,路上的兇險程度,可想而知。
前往沙州時,為了保證安全,付庭彥私下與身邊的親信交換了身份,自己假扮文官前往沙州。
一路上相安無事,誰知剛進到沙州地界,便遇到了流寇。
沒人分得出那流寇是真是假,他們熟悉地形,加上準備充分,護送付庭彥的隊伍幾乎被流寇殺光,最後隻剩下假扮自己的親信,還有幾個拼死抵抗的衛兵。
付庭彥望著那群流寇在身後策馬追逐,絕望又憤恨,似乎無論怎麼做,自己的命運都握在別人手上,他親眼看著流寇手中的刀朝自己揮來,一點辦法也沒有。
千鈞一發之際,斜刺裡忽然闖進一道人影,那人騎著匹通身烏黑的番馬,個頭嬌小,手上的長刀卻運用如飛,她三兩下挑開對方的刀刃,對方的武器直接飛進了灌木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