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天子年輕,博望侯都六十了。
也不知怎麼的,付庭彥還真看上了我,誰都沒有想到,我一路毫無阻礙,變成了貴妃。
見到我好好的,我爹也寬慰些,還囑咐阿嫣好好看著我,不要讓我做一些出格的事。
我差點沒噴出來。
這話應該反過來說,阿嫣那火爆脾氣,我一個沒看住,估計都能踩上其他嫔妃的腦殼。
說笑間,侍女從外面走了進來,說府中新做了些肉脯,管家讓她問問,貴妃要不要不要拿一點。
府上的老廚子自從我在的時候,就一直在府中做事,做肉脯的手藝堪稱一絕。
我和阿嫣的眼睛都散發著幽光,我伸手對侍女指指點點,阿嫣秒懂,接著連連點頭。
「我這就去。」
「多拿點兒,不夠問王師傅要個布兜,他有的是!」
阿嫣沒等我說完就一溜煙跟女侍出了門。
等她走了我才想起了來,有件事情,或許我爹會知道些線索。
我將在沙州城外,付庭彥遭遇刺殺的事情,與我爹說了一下,又告訴他有人在宮內曾經想要毒殺付庭彥,隻是隱去了我中毒的內情。
「付庭彥的行蹤已經被人盯上,以後這種事情或許會更多。」我沉吟,繼而抬頭問他,「沙州城內有沒有人與殺手村寨有接觸,能不能想辦法問出刺殺付庭彥的幕後主使是什麼人?」
我爹發愁地摸了摸下巴,「殺手村寨……幾乎沒人找得到啊。」
「想要做生意,就一定會與外界有聯系,不可能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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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一個人有辦法。」
我爹的眼睛忽地亮了起來,「你先等等,如果有消息,我就告訴你。」
17.
見完我爹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我和阿嫣從蔣府出來的時候,每人拎了一包肉脯。
府裡做的都被我們打包帶走,一點兒沒剩。
這裡是故鄉,即便許久未回,心裡也會不自禁產生一種安心,隻要身在這座城中,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即便付庭彥叮囑過我,出門一定要帶些人,可我總當耳旁風。
這裡的每條街道與屋舍,我比侍衛們都要熟稔。
我們一路從蔣府走回驛館,再過幾日便是流火節,節日的氛圍也濃重起來,已經有按捺不住的人家,在門前掛起了火紅色的流蘇與風燈。
沙州人崇火,流火節的盛況可以與京中的上元節相媲美,家家戶戶都要準備一支火把,作為運氣與生命的延續。
阿嫣望著別人家門口的流蘇,還在惦記著流火節能不能出去玩耍。
深宮寂寞,阿嫣又自小放養,玩心未泯也在情理之中,我承諾她,如果流火節那天沒什麼要事,可以讓她參加篝火宴。
我在她眼底見到了希望之光,得到肯定答案的阿嫣安分了不少。
回到房間,我將我手上肉脯分出了一些,又問驛館的人要了件食盒,上次中毒我長了記性,將肉脯全部切了一塊角,試吃之後,才裝好準備送一些給付庭彥嘗嘗。
剛下樓就看到殷姚站在門外,緊張地盯著侍女說些什麼,我站在樓梯口仔細聽了聽,殷姚再問他的侍女:怎麼樣,發簪歪了嗎?衣裳合適嗎?
於是我果斷轉身上樓。
如果說這一年多來,我對付庭彥的感情沒一直毫無波瀾,無疑是說謊。
瑣碎的日常與相處的點滴像是一條透明的蠶絲,細微又纖弱,卻又不斷地纏繞、覆蓋。
驚覺時,早已是作繭自縛。
何為帝王之愛?我參不透,也不敢懂。
但凡我對付庭彥有了一絲念想,這深宮便呆不住了,我會每日為了這個人而心生悲喜。
而王宮的日子還有那麼長。
付庭彥說我不會成為皇後,他說我還有選擇。
如果真的有選擇,那我想要出宮,不要當付庭彥的小老婆,我想要我的男人隻屬於我自己。
可我沒選擇,所以付庭彥是混賬騙子。
夜色已經很深了,我和衣坐在窗邊,剛入夜時便下了雪,洋洋灑灑,深及腳踝。
案前燈火搖曳,紅燭西窗漫雪,我伸手推開窗,勁風裹著雪花撲面而來,拂滅燭臺,光亮褪去,化不開的夜色吞沒了屋室。
我置身於暗影中,吸了吸鼻子,還是沒有抑住破碎的哭音,我忽然覺得自己很不爭氣,立即用袖口抹去眼淚。
窗外似乎有人路過,鞋底踏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響由遠及近,清晰起來。
我的目光探向窗外的天幕,屏息聆聽。
忽地有什麼東西飛了進來,砸在桌案上,發出一聲脆響。
我嚇了一跳,在原地站了會兒,才開始借著月光,在聲音來處摸摸索索,最後摸到了那東西。
是碎銀子。
我盯著銀子,腦子有些空茫。
接著又是一塊,正好砸在我的頭上。
什麼情況?
我又撿起一塊,站起身扶著窗沿向下張望,付庭彥披著新做的煙青色鶴紋大氅立在茫茫大雪裡,仰頭望向我。
黑瞳清亮而生動。
似乎因為我的眼圈泛紅,付庭彥初見我時,神色冷了一下,復又化開,嗓音中帶著笑。
「幾日不見我,想哭了?」
「陛下想見我,這些錢不夠。」
話一出口,我才察覺到自己鼻音濃重,我搓了搓鼻子,平復了下心緒,才伸出手掂量了兩下他丟過來的碎銀子,挑了挑眉梢。
「是啊……這些怎麼夠呢?」付庭彥沉靜內斂的神情最終消散,輕輕一笑,勾魂攝魄。
「蔣姑娘於我——價值連城,千金不換。」
18.
我拿上白日裡沒送出去的肉脯,隻來得及披上外袍,蹬蹬蹬地跑下樓。
「這是給你的,我家做的,白天我試過,沒有毒。」
我將盒子妥帖放到他的手心,付庭彥伸出手卻捏了捏我冰涼的耳垂,又收回手,扯開領間系緊的繩結,將大氅脫下,兜頭扣在我頭上。
「出來也不多穿些。」
沙州的氣候我比他適應,所以並不畏冷,倒是他每天殚精竭慮的,別再搞出些傷寒。
「不用的,我不冷。」
說著我想從頭上將大氅摘下來,卻被他用手扣住了頭。
大氅的領毛壓在我的眼睫處,痒得睜不開眼,頭上的聲音帶著些命令的口吻,「聽話。」
我抿了抿唇,終究沒有拒絕他的心意,將大氅裹在身上,我們二人沿著空若無人的街道並肩而行,茫茫天地間仿佛隻有我們兩個人,從厚毯般的積雪之中走過,那些印記又被紛紛飛雪掩蓋。
冬日裡的寒月比任何一個季節都剔透幹淨,點綴在塔尖飛檐之上,是真正的冷月如霜。
「你沒有帶侍衛嗎?」我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空寂無聲,「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他點了點頭。
「瘋了吧你!知道有人殺你還自尋死路,跟我回去!」
我的冷汗瞬間冒出來,握拳捶了一下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想拉著他就往回走。
怎麼非要這麼不省心?
拽了兩下沒拽動,回過頭怒目而視,對方卻懶洋洋地抬起下巴,眼瞳裡攢著笑,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
「你傻了嗎?」我被氣得七竅生煙。
他低笑出聲,「在宮裡,你怎敢對我這樣。」
在沙州,似乎所有的牽制與束縛都在我身上解開,我恍然發現,在這裡,我從來沒有當付庭彥是我的君王。
我乍然松手,垂下頭顱,「是妾失言。」
卻又被他的手扣住下巴,不由分說地抬起,我迎上他的視線,沒有在那臉上看到被忤逆的憤怒,而是一副春水般的眉目,他漆黑的眼睛裡,隻有一張驚慌失措的臉龐。
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起皇後的臨死之言。
——他這一生的溫柔,全部都給了你。
我的思緒在回憶之中飄蕩 ,眼前人認真地告訴我,無論你身在何處,都要做真正的蔣暮,不為他人,隻為自己。
風雪驟然凜冽,卷得我不禁別過頭,付庭彥微微躬下身,與我平視。
「讓你做自己,是我對自己的保證。」
要說付庭彥是個直男,對殷姚的做法就是個例證,可是直男說起情話來,能讓你一顆心蘇到掉渣。
太可怕。
我支撐不住,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向後靠了幾步,拉開距離。
「妾知道了。」我抓了抓脖頸,掩飾尷尬,岔開了話題,「我們回去吧陛下,你不帶侍衛很危險。」
「我帶了,隻是你沒發現。」他回身,側目看想某處無人在乎的陰暗處,「都是暗衛,藏得隱蔽,你察覺不到。」
如果不是我曾經親眼見過暗衛,我一定會認為他在胡說八道。
可我還是覺得不妥,於是又說將殷姚獨自留在刺史宅邸不太合適,結果又被付庭彥三言兩語切斷了理由。
——我給她安排了很多事情,今晚她是不會闲著的。
這也有點太壞了……
我們邊說邊走,付庭彥的肩頭漸漸堆起一層薄雪,他在說話,我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他的肩頭。
終是沒忍住,我伸出手,輕輕拂去那些浮雪。
19.
付庭彥最後安靜得把我送了回來,被他領著溜了一圈,回到房間的我眼皮直打架, 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飯時,我偶遇剛從付庭彥處回來的殷姚,她似乎累極,眼底充血,神色恹恹,我叼著餅掃了她一眼,對方在看到我的時候,垮下的腰板又重新挺了起來。
殷姚向我走來,我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專心吃飯,面前的光線一暗,殷姚坐在了我面前。
我夾了一筷子青菜,聲音平靜,「明妃也沒吃?」
「飲食無度,與豬猡有何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