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她。」我顫抖著向他懇求,「她什麼都沒有了。」
付庭彥的那隻手又緊了幾分,終究還是放開,陰沉著臉,走向人群。
因為擔心阿嫣搞出亂子,我沒將她帶在身邊,隻好隨便找了個宮人將我送回去,阿嫣見我像水鬼一樣,趕緊幫我弄了些熱水洗了洗。
潮熱的水汽蒸得我頭腦昏沉,卻也沒忘記提醒阿嫣,留意皇後宮中動向,若有事情,一定要告訴我。
夜裡我起了高燒,半夢半醒間我渴得口幹舌燥,艱難地掀開眼,喚了聲阿嫣,卻發現了坐在床邊的付庭彥。
他剛進來,身上還帶著涼意,伸手在我額間摸了一把,掌心幹燥溫暖。
「你燒得厲害。」他的拇指蹭過我幹燥的嘴唇,「阿嫣去給你煎藥了。」
「皇後呢?皇後怎麼樣?」我撐著身體從被窩鑽出來,想要知道狀況。
皇後還活著,隻是人尚未醒來,聽完我長舒了口氣,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付庭彥與我說時給我遞給我了杯水,我捧著杯朝他道了聲謝。
屋室沒有燃燈,黑暗之中感官被無限放大,我聽見他發出極輕的低嘆。
當年威脅付庭彥的人幾乎被他殺了個幹淨,皇後身為孫太妃的親近之人,能夠留下,也是因為沒什麼壞心。
我往朝他的方向挪了挪,探頭看向付庭彥,卻發現他眉心微攏,我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將他眉心的川字撫平,又猛然回神,連忙收手。
卻被付庭彥攥住。
「皇後會有今日,是因為她沒有選擇。」付庭彥臉龐就在眼前,他的聲音很低,仿佛穿透黑暗,飄向過去,「而我,也不再是當年沒有退路的皇子。在我這裡,你永遠都有選擇。蔣暮,你不是皇後,日後也不會成為她,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黑夜中,他的眼睛裡含著光,緊緊攫住我,我的腦子裡空了一會兒,抿了抿唇。
付庭彥忽地咳嗽起來,松開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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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跪起身,拍了拍他的背。
付庭彥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再這樣下去肯定要出問題,我想要叫人將他送回去,卻被付庭彥攔住。
「陛下回去休息一下吧 ,身體會吃不消的。」
我以為他是不想休息,沒想到他說的是:我在這裡休息。
皇後還在躺著呢,他好像沒長心。
外面,恰好阿嫣端著藥推門而入,房間裡忽然多出來個付庭彥,也將她嚇了一激靈。
阿嫣叫了一聲:「陛下。」
「藥給我。」他朝阿嫣伸手,「你出去吧。」
阿嫣垂著頭,眼睛驀地睜大。
我分明看見她眼中的欣喜若狂,阿嫣顛顛將藥給了付庭彥,轉身溜了,還沒忘將門帶上,付庭彥攪動了幾下碗裡的湯藥,然後遞給了我。
「快喝吧,早點睡。」
9.
生活總是悲喜交加,你永遠都不知道接下來要一迎接的將會是什麼。
皇後的確救活了,卻也快要死了。
那樣纖弱的人,本來身體就差,落水之後生了場重病,加上鬱結於心,連一個月都沒能挺到。
皇後知道是我救了她,彌留之際,竟然遣人將我找了過來。
精致的寢宮之中安靜空曠,她快要死去,臨死前卻連一個來看她的人都沒有,
宮人引我走入了皇後的寢室,裡面簡潔樸素,隻有必要家具,連花草都沒有布置。
內心要荒蕪到什麼程度,才能讓一個人連生活都不再鮮活。
我走進帷帳,皇後的隨身女侍跪在床沿邊,握著她的手,聽見腳步聲,她回過頭。
因為之前痛哭過,她眼眶浮腫,見到我來,飛快抹了兩下眼睛,將皇後的手放好,起身垂頭立在一邊。
皇後依靠著枕背,青絲披散,將那張嬌小的臉龐襯得慘白。
聽見我來,皇後的眼珠轉了一下,視線落到我身上,「到最後,竟然是你。」
那聲音像是灌進破窗的風聲,含混嗚咽,她緩緩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晃了一下,示意我過來。
我走到床沿邊坐下,接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我已經摸不到肉感,皇後消瘦得快要脫了相,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更大, 淚水如泉一般湧出來。
「他到底不願見我,隻因我是孫家人……」她死死咬住嘴唇,情緒太過,已經咬出了血來,「隻因我的姨母,殺了他的母妃。」
血珠漫過了下巴,我隻得用另一隻手捧住她的臉,「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難為自己,你快松口……」
我胡亂用袖口抹去她下巴的血,想要叫宮人,卻發現連那女侍也已經離開了。
寢室之中,隻剩下我與皇後。
她在不停地說話,仿佛想要將這輩子都未曾與付庭彥訴說的戀慕與痛苦,統統留在這裡。
皇後愛了付庭彥很多年,可這些愛慕也全部因為孫太妃,全部深埋進心中。
她越說力氣消耗得越快,整個人都在艱難地呼吸著,失神的目光逐漸明亮,散發著生機。
「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皇後的笑顏,幹淨純粹,「不是羨慕你的盛寵,而是羨慕……付庭彥這輩子的溫柔,都隻給了你。」
全部的柔情都給了一個人,而你沾不倒半分,你的死活,你的苦悲,與他何幹?
這不叫冷血,是可怕的專情。
難言的情緒抵在胸口,讓我如鲠在喉,我對她念叨,你會好的,等你身體好些了,我一定幫你想辦法求求陛下,讓他放你出宮,你可以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你去過沙州嗎?那裡是我的故鄉,有風情獨特的樂曲,高眉深目的胡姬,還有在中原見不到的沙漠……
即便我這樣不停地說著,皇後也不願意聽下去了。
她松開了我的手,再也沒有醒過來。
我愣怔著凝望她的面容,最終失聲痛哭。
10.
皇後的事情給了我很深的打擊,這令我更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付庭彥。
我從沙州而來,從未見過付庭彥,鐵血帝王怎麼會對一個未曾謀面的女人付諸真心。
我更信付庭彥是饞我的身子。
但也不對,因為我隻與他睡了一回,估計那次他也難忘至極,畢竟肩膀被我掰脫臼,後背都被我抓花好幾道。
從那次以後,付庭彥再也沒有跟我睡過。
我也不敢接受皇後口中「全部溫柔隻給了你」的說法。
皇後下葬那天下了場細雨,天空灰蒙,又陰又冷,我在宮中,朝著皇後送靈隊伍的方向,施了一禮。
哪怕是死,付庭彥都沒有奪去她皇後的名分,或許這也是付庭彥唯一能做的了。
可後位一空,自然有人想要成為它的新主人。
而我沒有根基,又深受恩寵,就成為了女人們的眾矢之的。
為首的便是明妃殷姚。
殷姚出身萬州殷氏大族,父親是兵部尚書殷林升,是一位深受付庭彥器重的大臣,加上近來一直在與匈奴打仗,殷林升受到的關注更為密切。
是以殷姚覺得自己有把握坐上這位子。
針對我的事件起源於為了救皇後,我言語威脅兩外兩位嫔妃的事。
之前因為皇後的事,我一直在付庭彥的面前表現得很緊張,我生怕一切都不過是假象,而我卻信以為真。
而我這樣的態度,讓付庭彥很不舒服,所以在執行那道「惑君文書」時,我們都很不自在。
付庭彥一直在咳嗽,我向陳內侍打聽,說因為與匈奴的戰事,付庭彥近日來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餐飯了。
所以我找阿嫣做了一份粥,權當是緩和關系的一份小禮物。
這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傍晚,我拎著東西去奉霖宮,結果到了門口便與殷姚撞見。
她穿了一身明豔的衣裙,發簪與妝面也精心裝扮過。
因為是殷尚書家中的嫡女,或許是自小便寵在掌心,殷姚多了幾分驕縱任性的氣勢。
而這種氣勢已經不經意從眉眼間流露出來。
我意識到,對方是來找事兒的。
我勸她回去,付庭彥現在因為戰事焦頭爛額,殷姚這個時候來,隻會引火燒身。
可殷姚不信,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揚言有要事面見陛下。
吵嚷聲終於引來了付庭彥。
奉霖宮中隻有他自己一人,連開門都要他親自動手,付庭彥陰沉著臉從裡面出來,殷姚快步走到付庭彥面前,雙氣一彎跪在地上,將當日在夜宴上的事情說了出來。
她說我恃寵而驕,還當眾脫衣,有辱皇室顏面,希望付庭彥重責我。
付庭彥的面色不改,眼中隱現不耐,他走上前將殷姚扶起來,語氣平靜地告訴她,當時是情況危急,可殷姚不願放棄,說任由我肆意妄為,終有一日會禍亂宮闱。
他安靜立在原地,聽殷姚說完,眸底終於蓄著一絲寒霜。
「那就等到她禍亂宮闱的那天,我親自擰下她的腦袋。」
我斂著氣息縮到了一邊,今晚的陪伴注定更加難熬。
最後殷姚是哭著走的,我不聲不響地等他進去後,再跟進去,付庭彥卻在我面前站住。
壓迫感令人心悸,我隻好狀似平靜地回望。
「憨貨互啄。」他罵道。
怎麼連著我也成憨貨了?我什麼都沒說啊……
我直勾勾地看著付庭彥走了進去,被他氣得夠嗆,又沒有辦法,隻得忍氣吞聲地跟了進去。
案幾上的卷冊,似乎又多了一些。
付庭彥並沒有留意我,人埋進書案之前,問了我一句。
「那是什麼?」
「給陛下做的粥。」說著,我打開食盒,將粥拿出來,「陳內侍說,陛下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飯了,妾就帶了一些。」
「我不吃沒檢查過的食物。」
你怎麼事兒這麼多,我心中暗罵,又強壓著火氣,叫了他一聲。
「陛下。」
他著才抬起頭,我端著粥碗,用湯匙要舀勺,放進嘴裡,咽下後吹了個口哨,又將碗放到案幾上,「陛下吃吧,妾試過毒了,妾沒死。」
回應我的卻是一聲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