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並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什麼意思,莫名其妙地跟著大伙兒跪了半天,雙腿發麻不說,心頭還煎熬。
直到聽那鹽販子說出了一聲太子妃,太子並沒有出口否認,寧大爺心頭才漸漸地明白了,沉默地跟在了身後,沒再去過問一句。
*
知府大人讓人在府衙的後院,臨時緊急地騰出了一個院落,安置好了太子和唐韻。
唐韻實在是太累,一覺睡過去,又香又沉。
適才跪在牢房外的人,也全都挪了個地兒,安靜地立在了門前,等著太子的吩咐。
太子卻一直守在床邊,又不說話了。
眾人便知這道坎兒還未過去。
知府大人生怕耽擱了治療,太子的眼睛當真瞧不見了,他這個知府,還真就不是死那麼容易了。
知府大人隻能故技重施,走進去,輕聲同太子道,“太子妃怕是還得睡上一陣,趁這功夫下官將大夫叫進來,殿下先瞧瞧身上的傷,也免得太子妃待會兒醒來,還得擔憂,殿下看成不?”
知府大人說完,便立在那緊張地等著他的答復。
片刻後,太子起了身。
知府大人心頭一喜,轉過頭便吩咐僕從,“趕緊去宣大夫進來,快......”
太子的眼睛是被劍氣所傷,當時便流了血,如今過了快一日,眼睑一直沒有打開過,大夫一時也不知道到底傷到了什麼程度。
見太子還是不願睜開眼睛,大夫隻得尋問道,“殿下,能試著睜開眼睛嗎。”
太子回答得很幹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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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心頭一緊,倒也沒有勉強讓他睜開,道,“小的先給殿下敷一些清明的草藥,等殿下不疼了,小的再替殿下診斷。”
太子點頭,“成。”
大夫當下便開了個方子,交給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忙地讓底下的人,去藥材鋪子裡抓藥,一番倒騰完,在太子的眼睛外綁上了一道白綾。
之後,便是太子身上的傷。
後背上的傷口,昨夜已經被唐韻清理了出來,敷了藥,消了紅腫。
胳膊上,腿上,大夫一一地檢查完,包扎好後出來,臉色都發白了,出去後便同知府大人稟報道,“殿下怕是昨兒遇了刺。”
身上的傷,好幾處都是劍傷。
後背的那些細細小小的傷口,像是跌入山崖時,擦出來的。
知府大人:......
昨日遇刺,還能有哪兒,不就是躺在官道上的那七八十副屍骨......
知府大人的腦子一黑,腳步險些沒有穩住,“搜,搜搜,給老子搜,龜兒子些,這回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就算要他死,也得多拉幾個墊背的回來。
*
唐韻還沒有醒過來,寧大爺和顧景淵都呆在了府衙。
寧大爺同太子不熟,且隻是一介平民,不宜呆在院子裡,在府衙內尋了一處涼亭,坐在外面,等著唐韻醒來,他才能放心。
顧景淵則留在了太子身邊伺候。
趙靈不在,熟悉太子的,隻有顧景淵。
顧景淵即便很不想同他搭腔,但也知道輕重,問道,“殿下可知,刺客的來路?”
太子搖頭,“不知。”
顧景淵神色凝重,“殿下身邊的暗衛都沒能將其絞殺,隻怕對方並非普通的刺客,而是死士。”
太子應了一句,“嗯。”
“刺客的身份還未查出來,殿下如今怕還是不安全,殿下好生回想一下,是否在蜀地同人結過仇。”顧景淵說完,心頭又忍不住一陣諷刺。
就他這樣的人,無情無義,想必殺他的也不止一個。
“有。”太子抬起頭,頂著一對白綾看向了顧景淵。
即便是瞧不見他的眼睛,顧景淵同他相處了這麼些年,也能從他的神色中辨別出他的意思,眼角頓時一抽,正欲辯解一句,他沒那麼狹隘。
便聽太子道,“是前朝。”
顧景淵一愣。
“上回陛下跟前的花公公已經招供,前朝的五皇子還活著,行蹤一直不定,這回想必也來了蜀地,你不必管,就你手頭的那點兵力,鬥不過,別將人給折了進去。”
太子的語氣熟絡,似是同他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是同往常一般,毫無顧及地同他說著話。
顧景淵還未從他那幾句話裡反應過來,太子又道,“趙靈已經去接援兵,明日才能到,孤如今眼盲,就勞煩顧大人再伺候一日孤。”
顧景淵:......
顧景淵沒去應他,卻也沒走,留在屋內,替他端茶倒水,換藥敷腰,沐浴更衣。
天色擦黑時,唐韻才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睛,便見太子坐在了床邊,眼睛上綁著一道白綾,頭上的發冠已經取下,發絲散開披在了肩頭,朦朧燈火一照,如同天上的神官。
俊俏非凡。
唐韻:......
知道他好看,就別勾她了。
“殿下......”唐韻剛一動,身邊的太子立馬回過了頭,輕聲道,“醒了?”
唐韻起身坐了起來,打探了一眼屋子,知道沒在地牢裡了,也沒多問,一日未進水,喉嚨裡口幹舌燥,“殿下,可有水?”
“有。”太子轉過身,動作微微一頓,吩咐顧景淵,“去給太......”
太子的話還未說完,顧景淵已經從他身旁走了過去,立在床前,將手裡的一杯茶水遞給了唐韻,“唐姑娘先潤潤喉,睡了一日,怕是早就餓了,起來吃些東西。”
唐韻沒料到顧景淵在這兒,神色略顯詫異。
回頭看了一眼太子,便也明白了。
趙靈下落不明,自己又睡了這一日,太子一個眼盲之人,身邊離不得人伺候,比起其他人,顧景淵確實最為合適。
唐韻接過茶杯,道了謝,“多謝顧大人。”
一杯茶水盡數入了喉,唐韻的神智也清醒了許多,起身掀開了身上的被褥,繞過太子,蹭了床邊的繡鞋。
一日未進食,剛站起來,眼前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顧景淵就立在她跟前很近的位置,手疾眼快地去扶了一把,手剛碰到唐韻的手肘,身後腿彎處,突地一腳踢了過來。
顧景淵:......
顧景淵一個不妨,身子往前栽去,險些就跌在了地上。
“顧大人......”唐韻一驚,自己不過是晃了晃,很快就穩住了,倒沒成想顧景淵比她還晃得厲害。
顧景淵眼皮子一跳,咬牙穩住了身子,回過頭,臉色鐵青地看著跟前,雙目纏著白綾的太子,眸子內冒出了莫名的怒火。
瞎吧。
他有本事就瞎一輩子。
第84章
顧景淵的臉色再難看,太子眼瞎橫豎也瞧不見,隻聽到見聲音,像是誰被絆倒了,忙地問了一句,“韻兒,怎麼了。”
唐韻壓根兒就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眼前的暈厥一過,便見顧景淵突然一個趔趄栽了下去,也當他是被什麼東西絆倒了,又不好去說,隻答道,“殿下,沒事。”
“嗯,你躺了一日,當也餓了,去外面喚個人進來,送些飯菜。”太子說完又轉頭,衝著屋子裡喚了一聲顧大人,“今日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顧大人放心,唐韻已經醒了,她會照顧孤。”
這話可謂是,一語三關。
既過河拆橋,將他打發了走,又在他這個故人面前秀了一把恩愛,順便再戳一把他的心窩子。
惡毒至極。
顧景淵:......
天雷劈死他吧。
他就沒見過這等子小心眼又記仇的人,什麼溫潤如玉,謙恭仁厚,騙鬼去。
“臣告退,殿下保重。”顧景淵一刻都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同他打交道,他明兒還是先去軍營吧。
“嗯,明日你過來時,順路替孤買幾身衣衫,選些好料子,知府眼光有限,拿過來的都太粗糙,孤穿不慣......”太子說完轉頭便吩咐唐韻,“韻兒給顧公子些銀錢。”
顧景淵:......
顧景淵嘴角兩抽,咬著牙道,“不用,明日我拿過來給殿下便是。”
太子便也沒有勉強了,道,“有勞。”
顧景淵沒再應,轉頭就走。
腳步如風地,走到了府衙外,見寧大爺還立在那守著,便相邀道,“唐姑娘已經醒了,這會子還未用飯,寧大人暫且先同我回去,明日再來探望。”
就屋裡那位瘋子。
寧大爺怕是等到半夜,也不見得能見到人。
寧大爺知道唐韻醒了,便也放心了,不一定非得要見人,當下跟著顧景淵一道回了半山腰。
*
顧景淵一走,也不用唐韻出去喚人,在門外守了大半日的兩位丫鬟,終於能踏進門檻了,主動問道,“娘娘可要傳膳?”
太子的身份一暴露,唐韻跟著他身份自然也就變了,雖不知唐韻到底是何身份,但喚上一聲‘娘娘’絕對沒有錯。
“傳。”睡了大半日,身上的疲倦一除,飢餓感越發強烈。
唐韻起身先去淨了手,回來後見太子還坐在裡頭的床榻邊,這才進去將其拉了出來,扶著他坐在了蒲團上,仔細地瞧了瞧他眼上的白綾。
“殿下是請大夫瞧過了嗎?如何說的?”唐韻問得謹慎,似是生怕他回自己一句‘永遠都瞧不見了’。
太子卻沒回答她,輕聲問道,“若孤瞧不見了,韻兒會嫌棄孤嗎。”
唐韻搖頭,“不會,殿下會好的。”
太子似是不太滿意她的回答,又問,“要一直好不了呢。”
唐韻:......
哎。
唐韻想盡量地將他的顧慮都打消,一口氣道,“就算殿下當真瞎了,一輩子都瞧不見了,我也不會嫌棄殿下。”
太子的唇角下意識地揚起,然隻揚了一半,突地又頓了下來,問道,“僅僅隻是不......”
唐韻:......
“我會嫁給殿下。”唐韻輕聲打斷他,“要是殿下當真瞧不見了,我就給殿下當一輩子的眼睛,可好?”
太子:......
溫柔的語氣,陡然傳進了耳裡,太子的心突突一陣亂跳,耳根處的一抹紅,急速地竄了起來,瞬間將那耳尖染得通紅。
“當真?”太子的身子下意識地移了移,伸手去摸木幾上的茶杯。
唐韻體貼地端起了茶杯,給他塞到了手裡,突地湊近他,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的臉,雙目中含了柔情,盯著他的白綾,輕聲哄道,“嗯,當真。”
陡然的湊近,太子心口的跳動遽然一頓,瞬間又快了起來。
往日兩人再親密,他也從未見過唐韻用這般一雙冷靜又包含情意的眼睛,放肆大膽地瞧過他。
太子的心頭,破天荒的生出了一絲慌亂。
緊緊地握住茶杯,一仰頭,飲完了一杯茶水,正要彎身將空茶杯擱到木幾上,唐韻及時地替他接了過去,問,“殿下還渴嗎?”
太子搖頭,“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