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淡,似是怕驚擾了誰,卻又帶著一股子威力,敲在了知府大人的心坎上,瞬間又嚇得趴在了地上,頭也不敢抬。
氣兒都不敢出了。
太子那一聲之後,牢房內便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靜。
大大小小的官差個個都跪在了牢門前,就連隔壁牢裡的犯人,也都齊齊地跪了下來。
適才唾沫橫飛,吹噓著藥草的大叔,也不敢吭聲了。
頭點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知府大人不相上下。
適才他還在同那小娘子說著話呢。
知府大人突然來了牢房,身後還跟著一位更體面的大官,本以為是要來親自審問他們,誰知,幾人面色匆匆地走到了瞎子的牢門前,一句話沒說,整整齊齊地跪了一排。
那大叔瞬間愣住,正好奇瞎子到底是何方神聖,便聽知府大人,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大叔一雙膝蓋瞬間軟了下來。
如今跪在那兒,心頭什麼都沒想,唯獨在慶幸,慶幸自己的草藥沒賣給那位小娘子。
否則一個欺君之罪,他九族都不保。
老房內越來越安靜。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等著太子起身走出牢房,太子卻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時辰一點一點的過去,個個頭上都如同懸了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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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那刀子弄下來,或是指望著這位太子爺能心存仁慈,饒了他們一命。
顧景淵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不敢出聲。
縱然他與太子有私人恩怨在,可他是大周朝的太子,如今這番被關在牢房內,是為辱沒皇威。
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擔待不起。
如今能做的,隻有讓這位太子爺,慢慢地消氣。
寧大爺跪在一旁,心頭想的卻不是太子,一國太子被誤認為鹽販子,關進了大牢,確實讓人震撼惶恐,但他關注的是他懷裡抱著的姑娘。
適才他進來時,一眼就瞧見了,那分明就是他的韻姐兒。
寧大爺心頭固然敬仰皇威,但他又不得不去在意,韻姐兒怎麼就同太子在一起了,為何會被他抱在懷裡......
韻姐兒來蜀地前,他並未收到任何關於韻姐兒同太子的半點信息。
她還是個未指婚的大姑娘。
今日之前,他甚至還想過顧大人......
寧大爺的腦子實在是亂的很。
昨兒夜裡,他還是睡去了井屋,並沒有回去,直到早上小廝沒見人下來取早食,這才上了一趟院子。
見屋裡沒了人,木幾上隻擱了一封信,小廝趕緊拿著信跑了一趟鹽井,寧大爺瞧完信,才知道韻姐兒已經走了。
蜀地近幾日,一直不太平。
寧大爺生怕她在路上遇上了麻煩,忙地讓人去查探行蹤,不查還好,這一查,寧大爺險些沒暈過去。
昨日官道上,發生了一起截殺。
寧大爺魂兒都被嚇沒了,慌慌張張地找上了顧景淵幫忙,顧景淵臉色也變了,立馬帶著他到了一趟衙門,查看了昨日夜裡兩撥人的屍骨。
沒見到人,寧大人才暫且緩回了一口氣。
可顧大人似是被嚇得不輕,不惜將城門口的侍衛,全都調了出來,此處尋人。
本以為顧大人尋的隻是韻姐兒,卻聽他同底下的人吩咐道,“尋不到太子殿下和唐姑娘,所有的人都得陪葬。”
寧大爺滿腦子的疑問,還未來得及去問,顧景淵又接到了消息,說山谷抓到了一批鹽販子。
其中倒是有位小娘子。
顧景淵臉色蒼白,駕馬出去了一趟。
回來後,便帶上了寧大爺,再次來到了衙門。
此時見到太子殿下將人抱在了懷裡,寧大爺也不用再去問顧景淵,太子殿下的失蹤和韻姐兒有何關系,兩人是不是同了路。
這可不隻是同了路了。
還同了榻。
寧大爺心焦如灼。
小半個時辰過去,整個牢房內,依舊鴉雀無聲。
身後的一群鹽販子,跪得身子都開始東倒西歪了,顧景淵和寧大爺身上也開始出了一層薄汗,知府大人的一雙腿,更是麻刺得發脹。
太子看了一眼懷中呼吸均勻的人兒,終於開了口,問道,“哪個是知府。”
知府大人瞬間驚醒,起得太快,雙腿麻了一時沒跟上腦子,整個人翻到在了地上,又趕緊爬起來,顫抖地回答道,“太子殿下,下官在此。”
“孤適才尋過你。”太子看向他,“你沒來。”
他要是提前過來打開門,太子妃就不會睡在這破地方。
天牢。
他和太子妃被關進了天牢。
簡直比做夢還離譜,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太子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讓知府大人如同丟了命一般,隻磕頭在地,汗如雨下地賠罪道,“是,是下官愚昧,是下官心盲眼瞎。”
太子:......
他還是拉去喂狗吧。
跪在身旁的牢頭眼睛一閉,實在是沒忍住了,小聲提醒知府大人,“太子殿下的眼睛......”
知府大人猛然一震,這才想了起來,適才牢頭過來稟報時,似乎說的是一個瞎子......
知府的背心一陣一陣地發涼,便也知道,他今日絕無活路。
知府大人絕望地道,“下官該死,下官......太子殿下要殺要剐,下官悉聽尊便,可殿下的眼睛得趕緊醫治,還請太子殿下移步,下官這就去請大夫.....”
即便是活不成了,他也得吊著一口氣,先將人從這兒請出去。
太子殿下要是真瞎了,他連死都會成奢望。
知府大人急得心肝發疼,太子卻依舊紋絲不動。
“殿下,下官......”
知府大人的聲音傳來,太子懷裡的人,突地動了動,太子眉心一跳,抬起頭冷聲打斷,“你再說一句,孤就先將你舌頭割下來。”
這時候太子說的任何話,都不會有人去懷疑。
別說舌頭,他就是要了知府大人的項上人頭,也是應該。
知府大人腦子裡嗡嗡隻響,舌根子仿佛都跟著刺疼了起來,再次將頭磕在了低聲,打死都不敢吱聲了。
牢房內,再一次陷入與了安靜。
良久過去,身後的牢房內,突地傳來了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太、太子殿下,太、太子妃這般睡著,怕、怕是會,會著涼......”
說話的人是那位大叔。
心頭雖也害怕,怕太子要了他的命,可個個都不敢說話,這般跪著也不是辦法。
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大叔才鬥膽出了聲。
從林子裡出來,一路上,他一直跟著兩人,即便是隱瞞了身份,兩人之間的真情卻不似是裝出來的。
太子殿下對那位小娘子,簡直是疼到了心坎裡。
旁人都以為太子是在發怒,罰人,隻有那位大叔心頭生了懷疑。
太子殿下,這莫不是在等著太子妃睡醒。
若真要等太子妃在這兒睡上一覺,怕是得天黑了,他這一雙腿,即便不殘,也得躺在床上攤上幾日。
大叔並沒有聽說當朝太子已經娶了太子妃,但他實在想不出,以太子對這樣的小娘子的感情,不是太子妃,又能是什麼身份。
是以,他賭了一把。
是死是活,就憑這一句。
大叔說完,人也如同知府大人那般,頭趴在了地上,閉著眼睛發著抖,不敢看,甚至不敢聽。
片刻後,太子終於動了。
確實。
這木板太硬,且髒。
他倒是忘了。
太子起身一把將唐韻抱了起來,眼睛依舊是閉著的,道,“顧景淵,你過來。”
自上回在東宮同他鬧僵後,顧景淵便沒打算,再同他有何瓜葛。
今日是意外。
私怨再大,他也隻是個臣子,他是君,沒遇上也罷了,遇上了,他便得永遠聽他的。
顧景淵起身,跪得太久,起來的一瞬,膝蓋免不得打了個顫,但很快調節了過來,走過去,道他要將懷裡的人交給他。
正要伸手去接,太子卻道,“孤瞧不見,你扶著孤。”
顧景淵:......
顧景淵吸了一口氣,上前託住了他胳膊,扶著他往外走,越走臉色越僵。
即便他沒去多想,可腦子裡還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陣陣詭異。
自己曾經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諱地去談論對唐韻的情意,也曾毫不顧忌地同他炫耀唐韻的好,巴不得他能跟著自己一道賞識她。
如今他倒是賞識了,卻賞識到了自己的懷裡。
上回鬧掰之時,自己打了他一記拳頭,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他,為了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際,不惜去了軍營。
包括如今在蜀地任職,也是因為這一點。
豈料陰差陽錯,還是沒有躲過......
不僅沒有躲過,還不得不忍著屈辱,甘願地攙扶他,看著他抱著自己心裡喜歡的姑娘,一步一步地從牢房內走了出來。
顧景淵自上回之後,便已經看清了他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居心叵測,成府極深。
如今又有了新的認識。
報復心極重,
即便是自己的眼睛瞎了,落魄到住進了天牢,他也還有餘力生出心思,趁機報了私仇,讓人跟著他一道不舒坦。
顧景淵想著這些,臉色能好看才怪。
跪在地上的知府大人,從見到太子站起來的那一瞬,便提起了一口氣,緊張地看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徹底地挪出了牢房,才落了下來。
一雙腿跪得太久,又酸又疼,加之恐慌和緊張,知府大人起身後,身子便是顫顫巍巍,弓著腰杆子,拼了老命地跟在太子的身後。
經過適才鹽販子的提醒,知府大人多少也機靈了起來,還未走出牢房,便吩咐身邊的僕從,“趕緊去收拾一間廂房,讓太子妃好好歇息。”
太子沒出聲,算是默認了。
知府長松了一口氣。
一行人終於走出了天牢,寧大爺一直跟在身後,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