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累,她也累。
可她的這副模樣,越是真誠,落入太子眼裡,越是薄情。
疼痛遽然從胸口冒出來,太子輕輕地咽了一下喉嚨,偏過頭,片刻後,終是退回了腳步,啞聲道,“孤在外面等你。”
唐韻見他走出去,關上了房門,才重新跌回了床榻上,低頭瞧了一眼身上的痕跡,一雙眼皮子直打顫。
他就不是個人。
*
屋外阿潭和趙靈早就已經起來了。
阿潭的瞌睡一向很死,昨夜倒是沒聽到什麼動靜,睡得極為踏實,一早起來便去了底下寧大爺的院子,去找小廝提回了早食。
剛進院子,便碰到了趙靈,上前熱情地招呼了一聲,“趙大人來得剛好,殿下和姑娘還未起來,趙大人趁這功夫先吃些東西。”
趙靈是習武之人,耳朵極為靈敏,一夜都沒睡踏實,天一亮,又跑了一趟山下,去打聽了附近的情況和回去的路線,這會子回來,眼睛底下一團烏黑。
阿潭瞧出來了,遞給了他一枚滾燙的雞蛋,“這山裡雖涼快,可蚊蟲卻多,趙大人想必昨兒是忘了放帳子,趙大人拿去敷敷眼睛,會好得多。”
“多謝。”趙靈昨日晚上的那頓,被太子一記刀子眼瞪沒了,確實有些餓,跟著阿潭一同去了後院。
待一盤子包子和一碗肉粥都進了趙靈的肚子了,阿潭才小聲地道,“趙大人,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說。”
“殿下,當真是太子殿下嗎。”阿潭總覺得不真實,她聽說過當今太子的傳聞,雍容高貴,溫潤儒雅。
可那日她在院門口見到‘凌公子’的變臉,異常可怕,且也瞧見了,昨兒午後他坐在蒲團上,待姑娘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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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兇。
趙靈:......
趙靈也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點頭,“嗯。”
阿潭,“姑娘她人很好的,從來都不會兇人,趙大人往後若是能幫忙說上話,還望大人替咱姑娘多美言幾句,少受些欺負......”
趙靈眉心一跳,有些後悔吃了她的東西了。
她眼睛長哪兒了,到底是誰欺負誰。
趙靈起身,同阿潭撂了一句,“放心,你家姑娘吃不了虧。”吃虧的他的主子。
萬人敬仰的高貴主子,跑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兒來,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想想之前他在東宮是多挑的主兒,昨晚一碗水面,愣是吃完了。
餓出來的。
趙靈對殿下,生平頭一回生出了可憐兩字。
說完,趙靈便起身去了前院,立在了柱子下,看著日頭慢慢地升了上來,照上了屋檐。
巳時過了,前院的想房內才有了動靜。
趙靈趕緊進屋。
本以為昨夜那番激烈,太子今日鐵定是了了心願,身心都愉悅了,誰知見人出來,臉色卻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趙靈不由提起了精神,上前稟報道,“殿下,陛下已經四處在找人了。”
西域之行,太子瞞著陛下和娘娘,先斬後奏,本就已經掀起了大波,如今西域寧家的信函,怕是已經送到了宮中。
陛下能在此時尋人,必定是已經知道了太子回京的消息,如今遲遲不見太子回宮,陛下豈能不著急。
趙靈問道,“殿下打算何時走?”
趙靈等著他的指示,半晌過去,卻突地聽太子吩咐道,“去買點藥。”
趙靈一愣,“殿下是......”
太子打斷,“不是孤,是太子妃。”
趙靈:......昨日是什麼動靜,他都聽到了,這回趙靈不用問,也明白了該買什麼藥。
“是。”趙靈又下了一回山。
*
趙靈剛走不久,唐韻便出來了。
身上的痕跡襦裙能遮擋,脖子上的幾處紅印,卻無法掩去,太子到底是有幾分心虛,迎上去,柔聲道,“今日先歇息,明日再走。”
“殿下不必顧及......”
“孤不碰你。”太子輕聲打斷,豈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要你說話當真算話,不再跑,孤不會再為難你。”
唐韻倒不全是擔心這個。
昨日大舅舅未歸,今日必定會回來,且顧景淵也已經見到了人,再這般下去,知道的人隻會更多,她恐怕還真就被太子說中了。
紅顏禍水。
唐韻抬頭,同他輕笑道,“殿下放心,我是擔心殿下離宮太久,娘娘會著急,這樣,我歇息一陣,咱們午後晚點走,可好?”
唐韻知道他是個什麼脾氣,要真同他硬掰起來,別說是她,陛下也不一定能掰得過他,她隻能順著他的毛捋。
軟糯的語氣,笑容帶了幾分自然的親近。
太子心頭一穩,臉色果然軟了不少,腳步走到她跟前,偏頭查看了一下她頸項上的幾處紅痕,輕輕吹了吹,確認道,“當真沒事?”
在他湊過來的一瞬,唐韻眼裡生出了一抹幾不可察的排斥,一閃而過,笑著點頭,“沒事。”
“嗯。”太子看著她嘴角暈出來的兩個淺顯梨渦,伸出手指,輕輕地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尖,“韻兒笑起來,真好看。”
唐韻微微垂目,及時地斂下了眸子內的清淡,沒去看他的眼睛,問道,“殿下還未洗漱吧?”
她跟前就阿潭一個丫鬟,且還是剛買來不久的小丫頭,怕是不知道如何伺候達官顯貴,“殿下稍等,我去替殿下取些薄荷,殿下暫且先將就著,待回宮就好了。”
太子確實還未洗漱。
早上起來他倒是去淨室瞧了一圈,可這破地兒,什麼東西都沒。
連鹽他都沒尋到,也不知道寧家大爺這些年到底是如何鑿鹽的。
在東宮時,明公公和小順子輪流伺候,每日早上都會給他備上淡鹽水,齒片,和宮中專人熬制的齒膏。
自從去了西域,一路上,也沒有了那麼多的講究,即便如此,趙靈也會給他備上鹽水。
“你告訴孤東西在哪,孤自己去取。”
她腿似乎......挺疼。
唐韻沒應他,轉身去了後院,“殿下先等會兒。”
唐韻去後屋掐了幾片新鮮的薄荷,再到廚房洗淨,裝碗泡了溫水,又添了些鹽進去,一番走動,腿根子又酸又疼。
昨兒那陣勢,他就是鐵了心地想將她撞死。
今日她還能下床走得動路,已算是她身子骨好了。
唐韻走得有些慢,腳步剛踩上後院的臺階,突地聽到了前院一道腳步聲,寧大爺的聲音隨之響了起來,“韻丫頭。”
“嗡——”一聲,唐韻的腦子都要炸開了。
急急幾步上了臺階,到了後屋的闲廳內,匆匆換了腳上的鞋,拂開珠簾,一出去,寧家大爺也已走了進來。
“韻丫頭過來,瞧瞧我給你買什麼了。”
唐韻心口緊繃,哪裡有功夫去應,下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的木幾處。
沒人。
唐韻一陣狐疑,卻也沒來得及去多想,懸著的心倒是落了下來,上前笑著招呼,“大舅舅回來了。”
寧大爺一屁股坐在了昨兒太子坐過的蒲團上,聲音愉悅地道,“昨兒就差那麼一陣功夫,懶得再起頭,這便連夜趕完了活兒,正好今日回來,去了一趟小鎮買了糯米糕,你瞧瞧可喜歡,我可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吃......”
唐韻忙地走了過去,將手裡的一碗薄荷鹽水,輕輕地擱在了木幾上,笑著道,“多謝大舅舅,如今也喜歡。”
“那就好。”寧大爺一笑,自己這段日子忙,也沒怎麼過問她,今日難得得了片刻的空闲,便問道,“住得可還習慣?”
唐韻點頭,“習慣。”
“那就多住些日子。”寧大爺看了她一眼,突地問道,“顧大人今日可有再過來?”
唐韻心頭一跳,忙地搖頭道,“沒有。”說完又道,“顧大人也不常來,也就昨兒過來了一回,本也是來找大舅舅。”
唐韻有意撇清,可寧大爺並不懂她的心思,趁著這機會,想點撥她一二,“怕也不是來尋我的。”
寧大爺一笑,輕聲道,“大舅舅豈能瞧不出來,那顧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對咱們韻丫頭早就生了心思,上回我聽你大舅母來信提過,說是她和你三表哥看上了你,有意將你接進寧家,我心頭倒是樂意,但咱們也不能一廂情願,還得看韻丫頭的意思,舅舅今兒說這話,便是讓韻丫頭明白,若是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大可不必顧及,人這一輩子,能尋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不容易,能同心悅之人過一生,那叫幸福陪伴,不然,便是煎熬。”
寧大爺知道她如今是無父無母的孩子,能倚靠的隻有寧家。
但也不能為此緣故,寧家就要將她捆綁住。
寧大爺這些年雖極少關心家族內的事,可唐家的情況,他清楚,知道她吃了不少苦頭,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她要喜歡什麼就去做。
就如同他鑿鹽一樣,在旁人瞧著,清苦萬分,但於他而言,卻是一種幸福。
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人活一世,找到一件自己喜歡的事不容易,尋一個志同道合,自己心悅的人,更是不易。
誠然寧大爺的這番話,是為了唐韻好,可奈何時機不對,唐韻也沒有聽進去。
想起他的那股醋勁,唐韻手心都捏出了汗,不敢再同寧大爺說下去,忙地道,“多謝大舅舅,我都明白。”
寧大爺見她似是生了羞意,也沒再多說。
她明白了就好。
寧大爺指了一下木幾上的糯米糕,起身道,“趁熱吃,我先走了,有什麼事,需要什麼,隨時來找。”
“好。”唐韻起身相送,並沒有提今兒要走之事。
一旦提起,大舅舅又得一番追問,必定會留下來,親自將她送上官道。
與其再解釋,倒不如偷偷地走。
等寧大爺的身影走出院子了,唐韻才轉身,腳步急急地去了裡屋,喚了一聲,“殿下......”
沒聽到有人應,唐韻又推開了門,就這麼大個地兒,他能躲的也就隻有裡屋。
唐韻走進去,轉身將門扇一關,正欲回頭,便見到了躲在門後的太子爺,一雙胳膊懷抱於胸前,身子懶散的倚靠在牆角。
處境狼狽,但面上卻仍舊是一派貴氣。
清雋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她道,“唐韻,今兒孤同你算是扯平了一樁。”
當初唐韻被他藏在東宮,皇後突然上門,唐韻也曾這般躲過牆角。
第75章
心頭雖說並不想讓他見到大舅舅,可他若是當真見了,自己也不能如何。
他是太子,庶民見了應當三跪九叩首。
唐韻沒料到,他會突然躲起來,此時見他堂堂一個太子爺,心甘情願地躲在了門後,心頭又生出了幾分愧疚。
倒沒去想他口中所說的什麼扯平了,隻輕輕地問道,“殿下,怎麼在這兒。”
太子緩緩地直起身子,偏下頭看著她一笑,“孤這不是還見不得人嗎?怕你大舅舅瞧見,說你私藏外男。”
說完太子便是一陣自嘲。
他出息了。
一句私藏外男,自己都能將自己說出一股子的自豪來。
適才太子一直靠在那,如今一起身,再往前走了一步,胸膛幾乎抵到了她額頭,唐韻心頭一跳,退後兩步,“殿下說笑......”
話還沒說完,身後沒有完全合上的門板,突地被推開,“姑娘可在屋裡......”
阿潭一個早上都沒見到唐韻。
趙靈用完早食後,她跟著出去,見太子已經起來了,趕緊又去底下的院子,讓小廝再多備幾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