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嬤嬤一愣,“三公子。”
“嗯。”唐韻點頭,笑著道,“可惜了那幾條海魚,本想拿回來給你嘗嘗,耽擱太久,沒能帶回來。”
阮嬤嬤心頭一熱,“知道姑娘心頭惦記著奴婢,那樣的東西姑娘帶回來了,奴婢也吃不慣。”
阮嬤嬤說完,便衝著裡院正在燒水的阿潭喚了一聲,“姑娘回來了,將腌好的櫻桃拿過來吧,閹了半日,這會子肯定入了味。”
阿潭立馬應了一聲,“成。”
唐韻剛進屋,坐在了暖閣內的圓桌旁,阿潭便端了一盆子紅彤彤的櫻桃,因著今兒唐韻出門前,對她的一聲警告,進來時,格外的小心翼翼。
唐韻看著她一笑,沒再嚇她,“好了,我不會賣了阿潭。”
阿潭抬起頭,便見唐韻溫和地看著她,“不過我的確有事,你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往後我護著你,你也得幫襯著我,可好?”
“姑娘......”阿潭心頭一暖,正要跪下去,被唐韻一把扶住,招呼了阮嬤嬤一道過來,“今兒不吃完,明日就該壞了,咱分了吧,明兒饞了再摘。”
阮嬤嬤聽了,也沒客氣。
院子裡滿滿一樹櫻桃,確實也吃不完。
阮嬤嬤將擱在旁邊木幾上過的燈盞移到了圓桌上,燈火朦朦朧朧,主僕三人圍著桌子,抿起了櫻桃,杏黃的核兒,慢慢地堆了小山。
阮嬤嬤突地想到了一年前的一樁事。
原本姑娘身邊也有個婢女,叫明煙,是唐家老夫人指給姑娘的,雖不愛說話,性子卻本分,隻是一年前,忽然墜了井。
姑娘還為此傷心失神了半月,還未從那悲傷裡走出來,唐家那位世子爺便惹了事,讓唐家遭受了滅頂之災。
阮嬤嬤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唐韻,見其一雙眸子正盯著跟前的燈盞,清亮的眼珠子被那火光照得瑩瑩生出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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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明兒我還得出去一趟。”
阮嬤嬤一愣,“姑娘打算去哪兒。”
唐韻眸子輕輕往下一斂,道,“唐家。”
第63章
那日姑娘出宮,唐家吳氏前去堵路的事兒,阮嬤嬤都知道,要不是寧侯爺上唐家罵了一回,還不知會如何糾纏。
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唐家,聽唐韻說要回去,阮嬤嬤心頭一跳,“姑娘,奴婢跟您一道吧。”
雖說姑娘身後已經有了寧家,自己又是鄉主的身份,唐家奈何不了她,可吳氏那一窩子,心眼實在太毒,她怕姑娘過去了,那吳氏又生出什麼歹意來。
唐韻倒沒拒絕,點頭道,“好。”
單阮嬤嬤恐怕還不夠,唐韻回頭吩咐阿潭,“明兒我走後,阿潭去找二表哥,借幾個人來唐家院子,他要問了,你也不必瞞著,就說我去了唐家。”
原本想再等等,等她將吳家身後的人揪出來,她再去清算,以此賣給太子一個人情,讓他放了自個兒。
但唐耀,必須得死了。
她一刻都等不了。
阿潭忙地吐出了嘴裡的櫻桃核兒,點頭道,“好。”
阿潭本就是個聰慧的丫頭,有了姑娘適才那話,她也明白了,往後姑娘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寧侯爺將她給唐韻時,也同她交代了,往後她的主子就是跟前的唐姑娘。
*
翌日天邊才翻了個魚肚,太子便起來了。
趙靈昨兒夜裡,已將吳家所有造假的文書,都拿給了太子,太子整整一夜,一會兒閉眼,一會兒睜眼,腦子裡全是唐家那畜生說的話。
那話語裡所說的每一句,都在他的心口反反復復地碾軋。
後勁十足。
他曾經也聽顧景淵說過,她的處境艱難,可他當時說了什麼,“人各有命,誰又容易了?”
他也曾問過她,她那六年,到底是如何過來的,但他問那話時,意圖並不友善,是對她懷了些許諷刺。
諷刺她一朝身份暴露,自甘墮落,卻不知她能在泥潭裡活下來,或許已經是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且她並沒有墮落。
太子忽然想起了她出宮前,曾過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
“可是殿下不知,殿下能有這番努力的機會,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當年是殿下親口對我說,說讓我喚你一聲“凌哥哥”,往後有何事,殿下都會罩著我......”
他罵了她,“寧家不過一個卑賤的商戶。”
同昨夜唐家那畜生說的一樣。
於她而言,又是何等的傷害。
太子坐在床榻上,手掌輕輕地捂住心口,腦子裡那些過往的片段一幕一幕地浮現出來,每一幕,都能讓他窒息。
她利用他怎麼了,她就該利用自己。
她利用得還不夠,沒讓他將唐家那畜生給殺了。
誰說她卑賤了,她比這世間所有人的高貴,全天下的人都該以她為尊。
等明公公替他更完衣,趙靈再進來時,便見太子的臉色又反復不定了,眸色發紅,臉色陰鸷無比,冷聲對他道,“昨兒凡是在萬花樓,聽到的人,都殺了。”
趙靈的脊背是當真涼了。
他也聽到了......
趙靈又想等他緩上一緩,可這回過了幾十息,太子都未將話收回去,還抬起頭,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威脅地看向他,“對了,你聽到了嗎?”
趙靈額頭都生出了冷汗,跪地磕頭,道,“屬下未曾。”
“嗯,那就好。”太子看了他一眼,“去辦吧。”
趙靈再也沒有任何猶豫,起身走了出去。
趙靈一走,太子便拿起了書案上吳家造假的文書,交給了明公公,吩咐道,“去找寧家三公子,就說這些是他整理出來的。”
如今,她不會想見自己,更不會承他的情。
就算他心頭恨不得將唐家那個挨千刀的玩意兒,抽筋剝皮,他也得忍著,忍著將他交到她手裡,讓她好好發泄埋在心裡的恨意。
什麼打草驚蛇,揪住前朝亂黨,他管不著了。
他見不得那畜生多活一日。
“是。”明公公領命,匆匆地出了宮,到了宮外,天色才慢慢地亮開,明公公沒自己沒現身,尋了個人去寧家找三公子出來。
昨兒碼頭的幹貨鋪子來了個大單,寧衍忙到天黑了才回來,沒來得及去尋唐韻,今日起來,本打算再帶些東西給她送過來,人還沒出發,逢祥便進來稟報道,“三公子,有位姓明的老爺找。”
寧衍一愣。
明老爺?
他哪裡結識過姓明的老爺,不過半刻,腦子便轉了過來,神色緊張地問,“人在哪兒。”
“巷子口的馬車內。”
*
自上回吳氏說的那些話,將唐文軒氣吐了血後,唐文軒硬拖著一身的病,去了碼頭扛貨。
他隻要還活著一口氣,便不會讓一個婦人看扁。
吳氏勸了幾回,不僅沒有討到半點好,還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之後,也懶得管他了。
白日扛貨,夜裡抄書,唐文軒這輩子都沒有如此艱辛勞累過。
連續去了三日。
今兒早上,到底是沒能起得來。
吳氏沒見人出去,才進屋看了一眼,見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心頭還“咯噔”一跳,以為沒了氣兒,忙喚了一聲,“老爺。”
半晌才見那被褥動了動。
唐文軒掙扎著爬了起來,吳氏實在是懶得再看,忍著心頭的諷刺,勸道,“老爺還是躺著吧,身子骨折騰壞了,你不心疼,幾個孩子還得心疼呢。”
不說這個還好,一提孩子,唐文軒又咳上了。
那個不孝子,害得他唐家遭難也就罷了,還賣了祖宅,如今他躺在床上,他可有前來看過一回,他拖著病體去碼頭上扛貨,他呢?
人影子都見不著。
屋裡的兩個姑娘,整日哭哭啼啼,埋怨日子苦,誰心疼過他......
他算是瞧出來了,他們是恨不得他早死了。
他這輩子到底是造的什麼孽。
“行了,老爺還沒用早食吧,我去給你盛碗粥,這回可別再灑了,咱這屋裡如今的形勢,可經不起再折騰了......”
吳氏說完,也沒去看他,起身走了出去。
一到屋外,吳氏的臉上便露出了一股子不耐煩,這糟心的日子,她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了。
唐耀被放出來後,她不是沒試著逃過,可每回一出門,腳跟前便會落下兩根冷箭,她逃不了,隻能繼續陪著唐文軒耗下去。
父親說了,端陽後就能走了......
不過三日,她再忍忍吧。
等她帶著孩子們離開了江陵,他要死要活,便也隨他,她眼不見為淨。
吳氏去了廚房,剛端了一碗米粥出來,便看到了唐韻,吳氏一愣,頭一眼還未反應過來,待回過神了,才一聲冷笑,諷刺地道,“喲,大姑娘回來了,我這眼睛沒花吧。”
唐韻沒理她。
吳氏正欲湊上去,院門口突地湧進了幾位侯府的侍衛。
吳氏臉色一白,驚愕地看向唐韻,“你想要幹嘛,莫不是還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漠視枉法.....”
“嘴堵上吧。”
唐韻確認吳氏的嘴,被布團塞住,再也發不出聲音後,才笑著道,“夫人先安靜一會兒。”
唐韻說完,轉身跨進了唐文軒的房間。
床榻上的唐文軒,早已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唐韻進去時,唐文軒已經掙扎著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見是唐韻,臉上的神色微微愣了愣,隨即便露出了諷刺,“怎麼,回來耍威風了?”
唐韻沒應他,自己去屋裡搬了一張凳子,坐在了唐文軒的床榻邊上,回頭示意了一眼阮嬤嬤。
阮嬤嬤了然地上前,立在唐韻的身旁,將手裡先夫人的畫像對著唐文軒展開。
唐文軒眸子一跳,厲聲道,“你這是何意?”
“提醒唐老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唐韻回答得很幹脆,衝著唐文軒一笑,“順便再告訴唐老爺幾件事。”
唐文軒眼皮子一跳,剛被吳氏氣得犯疼的心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怒斥道,“你個逆子......”
唐韻沒什麼表情,直接道,“唐耀說得沒錯,我確實知道他要拿著你的印章造假文書,且書房的鎖也是我替他打開的......”
唐文軒瞳仁一震,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說什麼。
“唐老爺不知,母親走後,我日日夜夜都在盼著唐家覆滅,且也一直在等機會,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等到了。”
唐文軒看著跟前那張笑得人畜無害的臉,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她是瘋魔了吧。
就為了她母親,要滅了自己的家族?就算是瘋,他也沒見過瘋成這樣的。
“你弟弟倒沒罵錯......”
“罵我什麼。”唐韻突地打斷他,“罵我害了唐家?唐老爺真是高看我了,將唐家推入絕路的人,可多了,怎麼也輪不上我。”
唐韻看著唐文軒臉上微微露出的震愣,笑著道,“唐老爺勾結前朝逆黨,助其在江陵各處建立了無數暗樁,早就將唐家置於死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