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早便去了乾武殿,同皇上一道到了城門口,面見林副將,查看兵將。
因林副將是三皇子生母林昭儀的親弟弟,今兒三皇子也一並到了城門口。
同林副將交涉完,送走了大軍,皇上臉上難掩興奮,一時心血來潮,讓魏公公帶著他到江陵街上去轉一轉。
這幾日雖沒落雪,但天氣依舊寒涼,三皇子跟在兩人身後,時不時地喘咳幾聲,皇上實在聽不下去,回頭看了一眼,便同太子交代,“老三身子弱,吹不得風,太子也不用跟著朕了,送他回宮。”
太子點頭,“父皇放心。”
太子跟著三皇子一道上了馬車。
一上車,三皇子又是一陣急咳,躬身低下頭,忙地從袖筒裡掏出了一塊絹帕,捂住了嘴。
“三弟身子還不見好?”太子回過頭,關心地問了一句,剛問完,目光便落在了三皇子輕輕抵在唇邊的絹帕上。
荷花的花瓣內,多了一團突兀的花蕊,他再熟悉不過。
第50章
唐韻當初繡給他的那隻荷包上,也有這麼一朵荷花,繡功並不怎麼樣,尤其是花蕊,突出的針線,極為不自然。
但,不太可能。
她同三皇子並無半點交際,怎可能會送他如此私密的東西。
三皇子喘過了那一陣,臉色便緩和了許多,抬頭看向太子,虛弱地道,“皇兄不必擔心,都是老毛病。”
太子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落在那張帕子上。
三皇子似是也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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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絹帕,不由一笑,解釋道,“皇兄見笑了,平日我倒也不用這般明豔的花色,這絹帕是唐姑娘昨兒相贈,雖豔了些,到底是一片心意。”
太子剛松懈下來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還真是她。
昨兒給的,剛繡的吧?
手倒是好了......
不來東宮,不見他,轉身卻有給別人秀帕子的功夫,她是有心想去當三皇子妃,嫌棄他給她的隻是一個妾。
她這不是怕自己生氣,是唯恐將他氣不死。
狹小的馬車內,車窗緊閉,太子的呼吸亂了亂,盡管心頭已經被震得隱隱發疼,面上卻依舊擺出了一副風輕雲淡的平靜,轉過頭看向三皇子似是隨口一問,“三弟何時同唐姑娘如此相熟了?”
三皇子一笑,“算不得相熟,不過,唐家姑娘倒是個可憐之人。”
太子心頭一嗤。
她可憐?
她是到處裝可憐,他就說呢,她分明知道自己在生氣,為何遲遲不來解釋,她就是成了心地想要同他決裂。
太子倒是好奇,她是用了什麼手段,何時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開始去勾搭上的三皇子。
什麼喜歡他,愛慕他的容貌。
如今一瞧,倒也未必。
她恐怕從一開始接近她,為的就隻是從他身上得到庇佑,如今見自己給不了她太子妃了,轉頭就能搭上別人。
是他的東宮良娣,委屈她了。
顧景淵就是個例子。
幻想出來的真相,逐漸清晰,不斷地從腦子裡冒出來,太子越想心頭越寒涼,側過頭,身子一仰,脊背靠在了馬車壁上,眉心止不住地一陣跳。
她當自己是什麼,要什麼就有什麼。
三皇子妃,做她的春秋大夢。
太子腦子裡已經在開始謀算,如何去揭穿她的這一套把戲,三皇上卻突然一笑,輕聲說道,“蘇家姑娘出事的前一夜,我曾同唐姑娘見過一面,就在御花園戲樓前,唐姑娘跌進了淤泥坑裡,險些喪了命。”
太子的眸子遽然一頓。
腦子裡冒出來的種種設想,瞬間蕩然無存。
“待我發覺時,天色已黑了,唐姑娘陷在淤泥池子裡已經泡了幾個時辰。”三皇上的臉上有了幾分佩服,“不瞞皇兄,我還從未見過那般拼命的姑娘,淤泥坑裡的牆壁上,被她爬出了大片痕跡,我見她身上沾滿了淤泥,雙手也是血肉模糊,隻好尋了雲梯,借了她一條絹帕,隻想著將人救上來,倒也沒曾想過要她還......”
三皇子看了一眼臉色已然發白的太子,似乎並沒瞧出他的異常,輕聲一嘆道,繼續道,“唐家敗落後,唐家姑娘的處境艱難,也是情理之中,換做旁的姑娘,在這宮中,恐怕早就撐著不下去了,這唐姑娘倒是個頑強之人,無權無勢,能活到如今,已是極為不易。”
三皇子話落了好一陣,馬車內都沒有半點聲音。
三皇子抬頭,這才發現太子的臉色有些不對,輕喚了一聲,“皇兄?”
太子抬眼,一張臉仿佛褪盡了血色,一瞬之間,竟是比三皇子的臉色還差。
適才他腦子裡揣測出來的無恥念頭,有多強烈,如今對她就有多悔恨自愧。
他不該去懷疑她。
三皇子一愣,“今兒天氣涼,皇兄怕是也吹了風,皇兄若不嫌棄,我這手爐皇兄拿......”
“不必。”
太子一路無言,三皇子也極有眼力勁兒地,沒再多說一句,甚至連喘咳聲,都停了下來。
馬車到了覓樂殿的岔路口子時,太子便沒再相送,轉身同三皇子道,“孤還有些事,三弟先回。”
三皇子點頭,“皇兄費心了。”
馬車挺穩,明公公還未來得及去搬出板凳,太子已拂開車簾一步跳了下來,迎面的冷風一瞬卷進袖筒,太子的腳步徑直上了覓樂殿的那條甬道。
明公公跑著趟跟上。
到了覓樂殿門口,太子才回頭,眸子內裹著寒風的冷冽,吩咐道,“去查一下,秀女進宮後,唐韻是否出過事。”
明公公神色一愣,還未回過神多問一句,太子已一腳跨進了門檻,身影快速地上了長廊。
今日大周出兵西戎,皇上和太子、三皇子均去了城外,皇後約了林昭儀,去御花園裡轉了一圈,回來時林昭儀提起了想去瞧瞧五公主。
五殿下許親之後,林昭儀還未曾前去道賀。
皇後聽她如此說,便也一道跟著她去了覓樂殿。
覓樂殿暖閣內,林昭儀正同五公主說著話,門口突地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屋內三人齊齊抬頭。
“太子殿下。”
外屋宮娥的聲音剛落,太子的身影便從屏風外繞了進去,目光抬起來的一瞬,聲音也跟著落了下來,“唐韻呢。”
那一貫溫和的臉上,神色冰涼如刀,哪裡還有平時日的半絲溫柔。
屋內瞬間一片安靜。
皇後盯著他愣了好一陣,才回過神,喚了一聲,“太子?”
他找誰?
五公主起初也是被他唬了一跳,待回過神來,突然就不急了,不僅不急,嘴角還慢慢地往上揚了起來,擺明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林昭儀臉上也出現了一瞬的詫異,很快便斂了下去。
太子一路過來,胸悶氣燥,一時著急,並沒有留意到屋內的異常,抬頭之後,臉上才閃過一絲微愣,不過瞬間又平靜了下來,朝著皇後和林昭儀打了一聲招呼,“母後,娘娘。”
目光含笑,神色溫和,似是剛才的冷冽,隻是幾人的錯覺。
皇後沒出聲。
太子也沒多解釋一句,目光溫和地看向了五公主,道,“安陽你出來。”
五公主趕緊起身,“好。”
五公主的腳步緊跟著太子,走到屋外無人瞧見的地兒了,才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捉弄地問道,“皇兄,你找韻姐姐啊?”
太子沒功夫搭理她,目光落在她身上,臉上的溫和之色,又不見了蹤影。
五公主自來怕他這幅樣子。
一旦翻臉,準沒她好日子過。
五公主見好就好,也不敢惹他了,“這可不巧了嗎,昨日明公公前來說皇兄想吃我做的糕點,早上我做出來,韻姐姐已經提去了東宮,皇兄沒瞧見......”
五公主的話還沒說完,太子的腳尖便是一轉,轉身下了臺階。
五公主:......
也不知道今兒這是受了什麼刺激。
五公主回頭再進屋去,主動替太子同皇後解釋道,“上回唐姑娘替皇兄收拾了書架,皇兄有幾本書籍未找到,一時著急,才尋了過來。”
皇後神色一緩,又生了疑惑。
到底是何書籍,如此重要,竟讓太子急成這樣。
適才他那模樣,她險些沒認出來,哪裡還有平日裡的半分溫潤,簡直就是兇神惡煞。
“行了,咱們也該回了,你有空就過去瞧瞧,一塊兒幫著尋,瞧是什麼書。”這平日裡沒脾氣的人,一旦被惹怒了,可不好收場。
皇後擔心太子急起來,為難唐韻。
“好,母後放心,我待會兒去瞧瞧。”她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
東宮暖閣。
唐韻坐在木幾旁,正喝著小順子泡的茶,聽他聊起了闲話,太子的腳步剛上暖閣臺階,便聽到了裡頭傳出了兩道輕輕的笑聲。
“那老婆子跟著殿下走了兩條街,實在忍不住了才上前問道,這是從哪裡來的玉面郎君,可許親了,我家倒是有位姑娘......”
小順子的一張嘴甚會哄人,學著一副尖尖的腔調,說的是早年太子微服出巡的事兒。
“殿下呢,殿下如何回的?”
唐韻一臉的好奇,笑著問完,小順子還未來得及回答,突聽外屋響起了腳步聲,轉過頭見是太子拂簾走了進來,小順子忙地彎腰住了嘴,“殿下。”
“退下。”
小順子匆匆地走了出去。
唐韻起身頓了個禮,幾日沒見,神色有些局促,但到底是鼓起了勇氣,笑著迎了上去,“殿下回來了?”
太子沒應,褪下了身上的大氅,撂在了屏障上,才回頭看向她,吹了一路的寒風,眉心那股隱隱的跳動也沒見緩和半分。
此時見到這張臉,倒是突地平靜了下來。
太子的腳步緩緩地走了過來,立在她跟前,輕聲問,“今日有空了?”
唐韻被他一問,好不容易抬起來的目光又是一躲,垂目盯著自己的腳尖,聲若蚊吶地替自個兒辯解道,“殿下,沒生妾身的氣了?”
小心翼翼的態度,顯出了幾分唯唯諾諾,卻又抵不住心頭的委屈。
可不就是委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負了,自己不僅沒有去救她,安慰她,還在刁難她。
自己是太子,她有再大的委屈,都得憋著,得讓著,唯一能反抗的隻有沉默。
這樣的人,怎不可憐。
太子煎熬自責了一路,如今終於見到了人,心疼地上前,將其攬入了懷裡,什麼脾氣都沒了,“不氣了。”
氣什麼呢,差點被人弄死了,他都不知情,甚至還懷疑她同旁人苟且,懷疑她對自己感情的真偽。
他有何資格同她去置氣。
唐韻聞言,身子微微僵了僵,似是終於松了一口氣,胳膊輕輕地搭在他的腰上,試著去抱住了他,見他當真沒再扒開自己了,才將頭放心地貼在了他懷裡,聲音裡難掩竊喜,“殿下不生氣了就好,妾身保證以後都乖乖的,好好聽殿下的話,再也不惹殿下生氣了。”
太子已在反思自己惡劣的行為,愣是被她這一串服軟的話,給震麻了。
顧景淵罵得沒錯,他確實不是個東西。
太子握住她的肩頭,將她拉了起來,低下頭手掌極輕地擒住了她的一隻皓腕,拿到了眼皮子底下,再次問道,“還疼嗎?”
唐韻搖頭,“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