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紙張上,赫然幾個蒼勁有力的黑字。
好好養傷。
聽話。
唐韻的手指頭,輕輕捏住了紙張的邊緣,夜色下那雙清冷淡然的眸子,如同被蜻蜓點了水,點出了一圈淡淡的波瀾。
耳邊突地竄上了一道聲音,“讓你捏你就捏。”
可那話不過一瞬,便被腦子裡的畫面所佔據,“韻兒啊,是母親對不起你,你去找你外祖母,別怪你父親,好好活著......”
可她的外祖母也沒了啊。
整個寧家,都沒能安生......
外祖母死也沒能瞑目,“當初他來我寧家提親,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好好相待,如今竟能要了她的命,這天底下的男人怎會如此薄情。”
心底的那道口子,再次被扯開,唐韻疼地微微張開了唇瓣。
安靜地坐了一會兒。
待心口的氣兒順了過來,便抬起手,將手裡的信箋,擱在了跟前的燈火上。
遽然升起的火光映入眸子,兩團簇簇的火焰灼灼如燒,可照進那雙眸子內,卻是清冷至極。
*
大理寺。
從知道俘虜之死是大理寺所為的當日,韓靖便帶上禁軍,將大理寺前後圍了個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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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過了一日了,依舊沒有查出半點痕跡。
早上,太子才親自來了一趟,韓靖在外審人,太子坐在裡屋一聲不吭地候著。
一個上午,大理寺的人早已經人心惶惶。
往日誰都知道太子待人溫和,一向客客氣氣,大理寺卿還曾同其一道喝過茶,下過棋。
今日一來,卻連個眼神都沒有瞟他。
大理寺卿嚇破了膽,手忙腳亂地吩咐著手下的人,“趕緊,趕緊找出來,不隻是前夜,最近幾日離位之人,都給我調出來。”
從早上審到了午時,跟前的隊伍中終於有了動靜。
一名大理寺侍衛,突地躍起身子,腳步點在前面一人的肩頭,直直地朝著屋裡坐著的太子衝去。
韓靖似是早就料到了,短刀出鞘,刀尖刺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的身子摔在了門檻上,立馬翻了個身,用盡全力,將手裡的飛刀朝著太子的臉甩了出去。
大理寺卿雙腿一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立在太子身旁的禁軍侍衛,一瞬而出,手裡的彎刀,將迎面而來的飛刀,斬入了旁邊的櫃子上。
“嘭”一聲,瓷瓶爛了個粉碎。
刺客死死地盯著太子的臉,滿目的不甘心,恨聲道,“不過是盜取江山的狗賊,有何資格入宮皇宮,自稱主子。”
太子眉目一擰,“前朝人?”
話音剛落,刺客便張口咬向了後牙槽子,韓靖上前及時地捏住了他的下顎,眼睛都沒眨一下,伸手一把掏進了他的喉嚨。
刺鼻的味兒傳來,刺客的雙腳,蹭著地板,嗷嗷直叫。
韓靖將那毒|藥都掏出來後,利落地塞了塊布團過去,“帶去地牢。”
癱坐在地上的大理寺卿這才反應了過來,“都愣著幹什麼!護駕......”
追了這大半個月,大理寺的叛徒總算是被揪了出來,韓靖留在了大理寺繼續審問,太子則回到了宮中,徑直去了乾武殿。
到了乾武殿,吳貴嫔也在。
昨兒吳貴嫔罰唐家姑娘跪暈的消息,一大早就傳到了皇上耳裡。
皇上自是知道唐家姑娘是誰。
早上吳貴嫔過去請安時,皇上便沒有給她好臉色,“朕當你一向心胸寬闊,單純善良,你怎就為難起了一個小輩,縱然你心裡生恨,也該顧及一下安陽的感受,在龍鱗寺,若非那唐姑娘,安陽如今是生是死都難說。”
吳貴嫔聽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陛下,如今唐家也就剩她這麼個親人留在臣妾身邊了,臣妾哪裡舍得為難她啊......”
吳貴嫔隻辯解這麼一聲,便住了嘴不再去解釋,跪在地上倒是乖乖地同皇上認了錯,“陛下,都怪臣妾一時糊塗,臣妾知道錯了,臣妾這就去給同五殿下和唐姑娘道歉。”
皇上沒理她,午時時,聽說她處置了身邊的一個貼身宮女,皇上才稍微對她有所改觀。
等吳貴嫔末時再過來送茶點,皇上便讓魏公公,放了她進來。
見吳貴嫔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替他削著果子,皇上心頭的成見,便也消散了,“你呀,平時裡沒事,別光顧著摸牌,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
吳貴嫔忙地跪了下來,細聲細語地道,“陛下教訓得是。”
“行了,起來吧。”
皇上正吃著吳貴嫔削的果子,魏公公便彎身進來稟報,“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宣。”
吳貴嫔聞言,極為長眼色地起身告退,“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吳貴嫔下了高位,往前走了沒兩步,太子便進來了。
吳貴嫔抬頭含著笑,打算同往日那般,回太子一個禮,誰知身子都蹲下了,卻沒見太子出聲,腳步竟是徑直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吳貴嫔面上一僵。
太子哪回見了她,不是都會客客氣氣地喚她一聲娘娘,就算事情再緊急,也從未落下過禮貌。
今兒這般,吳貴嫔還是頭一回見。
心頭突地“咯噔”一沉,忙地開始去回憶,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過太子......
太子同皇上行完禮,見吳貴嫔還未離開,便立在那候著。
皇上見他如此,便知道他多半有事,抬頭看了一眼吳貴嫔慢悠悠的腳步,眉頭皺了皺,心頭不由又生了一股子不耐煩。
等吳貴嫔終於走出來了,皇上便先開口問他,“怎麼了?”
“稟報父皇,大理寺出了前朝亂黨。”
皇上的目光一瞬定住,不可置信地看著太子,“前朝?”
太子點頭,“俘虜前日死在了京兆府門前,刺殺之人來自大理寺,今日兒臣親自去了一趟,那人便也浮出了水面。”
皇上的臉色陡然一沉,“這都滅了二十多年了,這幫子人怎還是不死心,也不想想當初若非他們口中的那位主子昏庸無能,朕怎可能會有機會。”
他實在不懂這幫子人。
在位時,個個喊打喊殺。
滅了,如今又拼死拼活地想要扶起來。
可不就是犯|賤嗎。
皇上沒讀那麼多書,想法也尤其簡單,“既然要送死,那就將腦袋送上來,朕給他們一個痛快。”
“恐怕此事還牽連到了西戎。”
皇上一愣。
太子便看著皇上道,“事出有變,來年開春,恐怕父皇還不能出兵。”
“先前逃出去的俘虜,出城之前是經萬花樓的一位沈姓姑娘搭線,才尋到的唐家,兒臣抓來了沈姑娘,發現其後背上有一個羊角圖騰,同那日龍鱗寺刺殺兒臣的刺客一樣,兩人都是姜人。”
如今雖還不知道,姜人是如何同前朝的人扯上關系,又有何圖謀,但在沒弄清狀況之前,不能貿然徵戰西戎。
皇上顯然也沒料到關系到了西戎。
且還去襲擊了太子,神色一時也跟著深沉了起來。
太子繼續道,“在事情還未查清之前,兒臣還是之前的建議,父皇先在西戎建立要塞,熟悉西戎的地形後,再出兵,且要塞在開春之前便能籌備,父皇出兵,最遲晚兩月。”
徵戰西戎是皇上的夢。
已然成了心病。
皇上身子靠在龍椅上,捏著眉心,思索了好一陣,便也罷了,“你去找個可靠之人,最好是去過西戎的,擔任主將,先建要塞吧。”
無論早晚,西戎他是志在必得。
皇上說完又看向太子,“正好,開春後,你選太子妃,朕替你把把關。”
“父皇費心了。”
見時辰晚了,皇上留著太子一並在乾武殿用了晚膳,膳後兩人又細細地討論了一番建立西戎要塞的計劃。
聊完後,頭頂上已是一片繁星高照。
天子回到東宮,一身的疲倦。
沐浴更衣完,正要進裡屋了,明公公便又拿出了一封信箋,呈給了太子。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
太子伸手接過,抖開。
——韻兒近日夜觀天象,發現天氣變化異常,請殿下多加衣裳。
知殿下勞累,早日安歇。
殿下的字真好看。
信箋的最後依舊用筆勾勒出了一個笑容。
太子看完,心頭嗤了一聲。
透過信箋,腦子裡已經幻化出,她寫此封信箋時的神色。
必是滿目羞赧,看似一副羞羞答答,清透的眸子卻是亮如星辰。
太子起身,走到了書案前,揭開了案邊的一隻木匣蓋兒,習慣地將信箋放在了裡頭,再落上蓋。
腳步走進裡屋時,便同身後的明公公道,“去查查吳貴嫔,什麼身世,當年是如何遇上的父皇。”
她混得太慘了。
自己不護著她點,日後還不知道會被怎麼欺負。
當真什麼人她都能跪了。
明公公心頭一跳,忙地道,“是。”
*
翌日早上起來,太子便跟著顧景淵去了校場。
比起剛進宮,顧景淵臉上的神色,明顯黯然了許多。
太子關心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顧景淵似是霜打的茄子,打不起半點精神來,搖了搖頭,苦笑地道,“臣同殿下說了殿下恐怕也不會明白,別說是殿下,臣如今也有些摸不透了,這姑娘的心思,怎就如此難懂。”
前兒他去上書房已經找過了唐韻。
且也將自己的說法同她說了,他會娶她,父母那裡,也由他來想辦法。
本以為她會高興,但她卻拒絕了自己。
理由是她配不上自己。
看著她滿臉是淚,顧景淵就差將心剜出來給她看了,可任憑他如何將她說得高貴,將自己貶得一文不值,都無法改變她的念頭。
顧景淵甚至想了,要不要放棄自己的爵位,也陪著她當回平民。
可那想法,並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