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中快窒息時,扯過身前的黑袍男子就吻了下去。
我並不知,我輕薄的是生於混沌的鬼府之王,勾魂使。
1
那個男子仿佛憑空出現。
腳點河燈立於湖中,一身黑袍融入夜色,寂靜得如同一個影子。
河中的許願燈千千萬萬盞,熒光點點宛如一片星海。
他卻獨獨落在我放的那一盞上面。
而我迫於丫環的紅娘情結,放出的是一盞姻緣燈。
這是天意?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凝視,他側了下臉望過來。
我已是微微移開視線假意去眺望他身側的燈河,其實餘光全是他。
他卻毫不懷疑,仿佛我沒看見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繼續低頭盯著湖面,當著他的影子。
我見他並不理會我的目光,便看得更加明目張膽。
岸上繁花似錦,燈火闌珊,越發襯託著他形單影隻。
他卻很淡漠,好像這種孤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看起來神秘又純粹,和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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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他有了好奇心。
2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到湖底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圍著他移動。
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底下似藏匿著什麼怪物。
黑袍男子神情肅然,蓄勢待發。
河岸上卻有人驚呼:「我家小公子掉河裡了,大家救救他。」
黑袍男子眉頭一皺,分心的揮動衣袖甩出一道疾風,那風向著男童而去,把落水的男童帶到一條木筏上。
男童頃刻間便被救起。
黑袍男子卻錯失了良機,水面嘩的一動,他似被什麼東西拖進了水裡。
我心猛地一糾,看著湖面寂靜得如同不見底的深淵,有了片刻的驚慌。
我看得太專注了,忘了今晚元宵夜,岸上人滿為患。
我站在河堤邊緣是有被擠落的風險的。
直到背後被人一推,我一個失足落下水,才嘆一聲大意了。
3
我在水裡從恍惚之中清醒過來時,空氣已經很稀薄了。
就是那種被人掐著脖子,已經透不過氣,人家還要往你口鼻裡灌水的感覺。
掙扎總是要掙扎的,即使掙扎是徒勞的。
恍惚間看到一個身影瞬息移動而來,在我面前站定。
他身上的衣服略有損傷,當是剛經過一場惡戰。
他非常違背自然規律地的站在水中,波瀾不驚。
要知道人在水裡是很難掌握平衡的。
可是他就是那麼自然地站著,呈現一種靜止的狀態,似乎也不會受到呼吸困難的影響。
看到他我竟然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隻見他微微啟唇,似在念著什麼咒語。
我感覺自己真的快支撐不住了,也等不及他施法救我了。
人都是向死而生的,我掙扎著扒拉過去,扯著他的肩膀,用嘴堵住他微啟的唇。
心裡想:分口空氣給我吧。
我當時並不知,我輕薄的是生於混沌、存於三界千年之久的鬼府之王,勾魂使。
我後來才知道,他以為我像其他人一樣,是看不見他的,才會猝不及防地被我偷襲成功。
4
想不到我不過二九年華,就有幸地府一遊。
黃泉之路悠遠而漫長,彼岸花盛開,紅似血。
領路的一件黑袍從頭罩到腳,一步一移間,腳下寒霧立現。
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澄凈之光,所過之處,把怨氣沖天的黃泉路照得寧靜安詳。
他沉默得如同一個背景板,卻透露著王者才能擁有的強大氣息。
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一路無言。
地府是極寒之地,彌漫的寒氣像針似的,絲絲刁鉆地扎進皮膚裡,刺到骨頭裡,痛得周身都要戰慄。
我以為已死之身不會有感覺,可是我感覺到了。
我不但感到冷,感到痛,甚至感覺到饑餓,感覺到周身的乏力。
原來縱然成了一抺魂魄也是有感覺的。
難怪人家說吃飽穿暖好上路。
也隻能咬著牙,一步步地跟在勾魂使的身後。
勾魂使在前面走,走得極慢,跨一步,頓一下。他身量修長,每一步都跨得極寬,本不該這麼慢的。
我莫名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這背影是為了讓我走得不那麼難受,而慢行的。
忍不住對著十萬幽冥都懼怕的勾魂使好一陣打量。
我並不懼他一身冰寒,隻覺得這鬼使好生有趣,看似寒冷如冰的外表下卻帶著絲體貼。
我走了一路,便看了一路,越看越有興致,越看越明目張膽,越看越肆無忌憚。
最後硬生生地把那冷漠冰封的勾魂使看出一絲絲倉皇。
可太有意思了。
難怪在世間難動心,原來是能讓我心動的人藏在了這地府之中。
5
「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閻王看到我時活像見了鬼,雖然他才是鬼。
掌生死的大司來了,兩人翻著生死簿,在那裡竊竊私語。
「她的命格是嫁給六皇子成為帝後,活到耄耋之年。怎麼碧玉年華的就來報到了。」
「少司的姻緣簿裡,寫著她本該在今夜燈會上與六皇子相遇,卻不知哪裡出了差錯竟到了這地府。
」
「這生死簿上她的名字還很模糊,她魂魄這麼淡,應該隻是三魂離了一魄。
」
「也許還能試試還魂?」
「我看可行。」
……
我知道他們在討論我的人生,什麼六皇子,什麼帝後,我並無興趣。
我微微側眼去看坐在殿旁的勾魂使,他聽得一臉淡然。
仿佛世間來來往往,生生死死皆與他無關。
靜默得像一尊雕像。
我不喜歡他對與我有關的事表現得這麼淡漠。
我吻他時,他不是這樣的。
眼中有錯愕,有一絲迷茫。
那雙墨黑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波瀾,就像給一片蒼茫的白添上了一點色彩。
我很喜歡。
6
閻王他們討論到最後的結論就是把我送回去還陽。
依然是勾魂使帶著我。
我看著勾魂使手裡的半碗孟婆湯皺了眉,很難喝的樣子。
我看向勾魂使:「我喝下就會忘記你哦。」
他頓了一下,依然把湯遞了過來。
「使者送我一個禮物好不好?就當我地府一遊的紀念品。」
我用眼瞄了瞄,最後指著他腰間的一個鈴鐺。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解了下來給我。
我心滿意足地接過孟婆湯一口悶。
趣,我差點一口噴出來。
我喊:「糖糖糖……」
勾魂使哪裡會有糖,他瞥向孟婆,孟婆從桌下拿了個罐子出來。
勾魂使捏了一顆給我。
我哪裡會去接,就著他的手指含進嘴裡。
他一驚,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困惑,偏偏被我捕捉到了。
我瞇著眼睛笑,對著目瞪口呆的孟婆揮了揮手,踏上了忘川路。
走著走著卻忽然乏了,眼皮開始打架,我蹲在地上怎麼也不肯再動。
勾魂使來拎我,我也不肯動,找了塊石壁靠著就想睡。
畢竟我隻有半個魂魄下了地府,半個還留在陽間的身軀裡沉睡,靈力不足也不奇怪。
我聽到勾魂使一聲嘆息,抱起了我。
睡著之前我心想:嘆氣都這麼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