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今夜殿外的熱鬧聲,實在催人落淚,唐韻便早早讓阮嬤嬤和阿禪歇息了,自個兒關上房門,捂住了被褥。
狹小的一方角落,沒人瞧得見,也沒人聽得見,眼裡的淚珠子再也沒有了顧及,放肆地往下落。
十歲之前,她也曾被人捧在掌心,當成心肝寶貝般地疼愛過,也曾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也曾嫌棄過廚子做的飯不好吃。
那般嬌慣的性子,一夜之間突然長大,昔日的嬌氣,沒有了地兒發,也沒有人再願意哄著她。
她適應了六年,好不容易學會了如何活著,又再次跌入了深淵。
盡管她不怕苦,不願意放棄,但還是很疼......
蒙在黑漆的褥子裡,唐韻並沒有注意到門外的身影,直到“咚咚——”兩道敲門聲傳來,唐韻才一驚,忙地從被褥裡伸出了頭。
道是嬤嬤過來送茶,唐韻沒起來,隻說了一聲,“嬤嬤,我已經歇下了。”
話音落下,門外的人並沒有走,唐韻正覺得那影子有些不對,門外便響起了一道溫厚的聲音,“是我,開門。”
唐韻呆了幾息,才反應過來。
慌慌張張地抹幹了臉上的淚水,又匆忙地套上了枕邊的短衫,鞋子蹭在腳上,鞋跟兒都沒來得及蹭便急急忙忙地開了門。
“吱呀——”一聲拉開房門,唐韻的聲音還帶了幾絲哭過後的鼻音,“殿下怎麼來了?”
太子過來並沒提燈。
今夜的月色明亮,路上用不著燈盞,一腳跨進門內,方才覺得視線才受了阻。
唐韻也剛從被窩裡出來,一時還未適應屋內的光線,眼睛比太子還‘瞎’,往裡走了幾步,忙著去備座,轉頭便撞上了太子。
清淡的一股幽香,驟然鑽進鼻尖,如冬季裡的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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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韻趕緊往後退了幾步,致歉道,“殿下,對,對不起......”之後便也學乖了,抬步之前,唐韻先伸手往前探去。
可沒走幾步還是碰到了,且這回直接摸到了太子的手。
剛從外進來,太子的指尖,還帶著一股子冰涼,唐韻猛地一縮,又往一邊抓去,“我......”
“別摸了,燃燈。”
唐韻不敢動了。
她身上並沒有火折子......
正想著要不要出去讓阮嬤嬤進來,跟前突地劃出了一道光亮,刺眼的光芒刺入眸子,唐韻下意識地轉身閉上了眼睛。
再回頭,太子已經點亮了木幾上的燈盞。
火折子點亮的那一瞬,太子便看到了她那雙腫成了水蜜桃的眼睛,點完燈後,又見桌上擱著半塊未吃完的硬餅。
手裡的火折子一甩,隨口問了一聲,“哭了?”難得有了幾分同情,“也不是不能燃燈......”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人冷不防地撲了過來,太子想躲都來不及。
“唐......”
“一會兒就好,凌哥哥,一會兒就好......”唐韻雙手緊緊地攥住了太子垂下的衣袖,額頭輕輕抵在他胸前,極力地壓抑住了哭聲。
太子:......
好好的,他問什麼呢。
太子躲不掉,隻得垂目。
屋裡的燈罩已經好久未用過,光亮微弱昏黃,她滿頭的青絲如同鑲了一層流光,盡數伏在了他胸膛上。
肩頭纖細單薄,隨著她的嗚咽聲,輕輕地聳動。
當真是楚楚可憐。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太子也沒必要再同她繼續打啞謎,人是他帶進來的,總不能一直這麼藏著,太子直接問道,“當真想好了?”
他要是想出去,他可以將她送到顧景淵那兒,以顧景淵的本事,也能護得住她。
若想留在他這兒,他可沒顧景淵那般重情重義,也遠不如他的君子風範。
過了半晌,唐韻終是止了哭泣,後退一步,垂目輕聲道,“嗯,我不走。”
十六歲,成人了。說的話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應該有十六了吧......
“你,多大?”太子不太確定六年前,她是不是十歲。
第7章
“你,多大了?”
都到此時了,唐韻自然明白他問的是何意,臉色到底生出了一抹淺淺的紅暈,聲音也有些緊張,“十、十六了。”
“嗯。”成人了。
太子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被她緊緊捏住的袖口上,臉上便多了幾絲白日裡從未有過的桀骜不恭。
行吧......
人都已經在他這了,她也做了選擇。
太子抬起了胳膊,五指極為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翻了過來。
不知是被繡香包的銀針刺的,還是被刻竹子的刀刮到了,細白柔嫩的手指上,有了幾道血痕,若非這些傷口,如此纖纖玉手,定是完美無瑕。
“疼嗎?”
適才唐韻也曾碰到過他的手,分明涼得滲人,可此時那手指再捏上她的掌心,即便他沒用什麼力,也如同灼了一團火。
唐韻繃直了身子,由著他的指腹在她的掌心內,緩緩地滑過,半晌才從嘴裡吞出了一句,“不疼的。”
聲音細小如貓,又婉轉如鶯,嬌滴滴的一道尾音,免不得讓人想入非非。
太子但笑不語地看著她。
窗外月光如灑,屋內一豆燈火,兩方朦朧,皆瞧不真切。
唐韻羞澀地半仰起了頭,怯生生地碰上了他的目光。
柳眉如畫,眼角殷紅如妖,清透純淨的眸色,不僅沒讓人清醒半分,反而有了一股子勾人想要為其犯罪的魅惑。
她耳邊的幾縷青絲又擾到了他的胸膛。
氤氲出來的曖昧,是什麼意思,彼此都心照不宣。
太子伸手,掌心拂上了她的腰肢,短衫下的一層布料,輕薄如紗,太子能感受到她細軟如柳的楚腰。
唐韻被他一攬,身子顫巍巍地依了過來。
乖巧得讓人忍不住去憐愛。
太子俯下身,冕上玉珠輕響,兩人的呼吸靠近,陌生的氣息相交,一股子溫熱回旋在她的臉頰。
唐韻閉上了眼。
同樣是兩排眼睫如羽,雖也在打著顫,可她顫著,怎就比那日王姑娘顫得好看多了呢......
太子的唇瓣慢慢地覆了過去,卻忘記了頭頂上的冕冠,冰涼的幾串玉珠子,冷不防地搭在兩人的鼻尖處,太子的腦子裡突地浮現出了顧景淵盛怒的一張臉,“他康王爺見色起意,就是個畜生。”
太子:.......
太子驀然睜開了眼睛。
盯著近在咫尺的嫣紅唇瓣,無奈地一笑,起了身。
算了。
下不去手。
六年前,她到底還是喚過他一聲,“凌兄。”
他總不能把她給糟蹋了。
太子松開了她的腰,又往後退了兩步,同她隔出了一段距離,聲音也恢復了最初對她時的清明,“早些歇息。”
太子的腳步快走到門口了,唐韻才反應過來,轉身追出了兩步,“殿下......”
“唐韻。”太子突地一聲喚了她的名字,腳步立在門檻外,回過頭,面色雖溫和,可那雙眼睛卻深邃如淵,“別這樣。”
真的,別這樣。
再這麼勾下去,他不保證,他會不會是個畜生。
*
前殿明公公和小順子已挑燈忙乎了好一陣,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往年皇上清修,每回都得呆上十來日,日子太短,香火燻不進心,便沒了效果。
明公公為此帶了不少東西,尤其是太子的靴,整整齊齊十來雙,裝了滿滿兩大箱,怕明兒早上來不及,明公公先讓人將大件的裝了車。
回來見太子還沒回來,正納悶怎去了那麼久,便聽到了外屋的問安聲。
明公公心頭一直惦記著一樁。
往日便也罷了。
這回殿下要去龍鱗寺,一走便是十日,唐姑娘一人留在後宮,且不說她會不會生事,皇後娘娘要是再來,豈不是一找一個準。
明公公一著急,也沒看太子的臉色,忙地提醒道,“殿下,可同唐姑娘說好了,何時走?”
話音一落,便聽到“咚——”的一聲,太子自個兒褪了腳上的靴。
明公公見此,彎身不敢吭聲,再抬頭,太子已經去了浴池。
明公公:......
這是沒撵走?
是殿下開不出口,還是唐姑娘不願走......
明公公即便疑惑,也不敢問了,等太子沐浴完出來,便稟報了一聲,“殿下,東西都收拾好了。”
太子依舊沒有出聲。
明公公正打算退出去,突聽他道,“選兩身衣裳,給她送過去。”
明公公沒聽明白,腳步在原地轉了幾回,還是鬥膽確認道,“殿下,奴才是給誰......”
“唐姑娘。”
太子這回倒是說的很清楚了,可明公公還是沒明白。
見明公公驚愕地立在那,眼裡慢慢地生出了一抹恍然大悟的意味,太子臉上的溫和之色,陡然消失,難得有那個耐心,同他解釋了一句,“這麼晚了,你能送她出去?”
明公公一個機靈。
及時掐斷了腦子那不太可能的念頭,暗罵了一聲自個兒愚蠢,怎就沒想到這點,明兒一去龍鱗寺,這不就等於將人帶出宮了。
明公公趕緊退了回去,去手底下的年輕太監那,尋了兩套嶄新的衣裳。
*
太子適才那一走,唐韻便徹底沒了睡意。
她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唐韻重新回到了床榻上,蓋上了被褥,一雙靈動的眸子,盯著門外的月光,亂七八糟的事兒不斷地湧入腦子,終究抵不住疲憊。
快要合上眼了,屋外又來了一道身影,配著匆匆地腳步聲,停到了她門前,“唐姑娘可歇息了?”
唐韻認得這聲音。
是太子身邊的太監總管,明公公。
唐韻一個驚醒,趕緊穿好衣裳出去,將門開了一條縫兒,客氣地問道,“公公有何事?”
明公公將手裡的兩套衣裳給她遞了過來,“唐姑娘還沒睡呢,正好,收拾收拾,明兒一早,殿下要去龍鱗寺,姑娘也一道。”
唐韻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