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子沉默地聽著年輕的學生們說話,過了許久才嘆著氣說道:“我這一病,卻是耽擱了不少事。”
柳春生說道:“我們都盼著夫子早日養好身體、早日回來給我們講學。”
其他人本來都被香到沒邊的鮮蝦魚片粥吸引了,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聽了柳春生與陳夫子的對話,他們立刻放下碗筷說道:“對啊,夫子,我們都盼著您早些回來。我看岑夫子也十分掛念您,沒您和他辯論,他講學都沒什麼勁頭了!”
那位岑夫子與陳夫子向來不對付。
岑夫子嫌棄陳夫子的觀點太過溫吞也太過迂腐,直說陳夫子那一套沒什麼大用。
陳夫子雖是性格溫和的謙謙君子,卻也不太看得慣岑夫子那誰都不看在眼裡的張狂德性。
反正,就算是向來不與人相爭的陳夫子,碰上那位岑夫子還是時常為了捍衛自己的觀點而吵得面紅耳赤。
鶴慶書院向來不禁止光明正大的辯論,就算兩位夫子時不時互別苗頭、針鋒相對,也沒有人覺得他們有辱斯文,反而感覺這才是鶴慶書院該有的氣象——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他們鶴慶書院向來不局限於一家之言,隻要願意辯論,那就辯論到底!
姜若皎卻是不清楚這些事,聽眾人提及兩位夫子的新仇舊怨,不由豎起耳朵認真旁聽。
她心裡也對那位岑夫子也生出了幾分好奇來,總覺得對方能讓這位性情溫吞的陳夫子都跟人吵起架來,應當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
陳夫子久病未愈,柳春生他們也不好多留,吃過晚飯後便相攜歸去。
一行人離開陳夫子家,柳春生對姜若皎說道:“大半年了,我還是頭一次看陳夫子吃完兩碗粥,真是多虧了姜師弟。”
姜若皎笑道:“是師兄你們時常去看望陳夫子,讓陳夫子想開了而已。”
難道日積月累的好,還比不上一碗熱粥不成?應當是恰好在這一天、這一時刻,陳夫子想讓自己振作起來了,所以才打起精神多吃了一碗粥。
其他人卻頗為贊同柳春生的話,紛紛說道:“不管怎麼樣,姜師弟都是個福星。我們來了這麼多次,也比不過姜師弟你來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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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七嘴八舌地誇起姜若皎的手藝來,他們平日裡聚會也會自己做點吃的,隻是做出來也就是能吃的水平而已,遠沒有姜若皎這樣的好廚藝。
要知道姜若皎這是拿著最常見的食材變著花樣做出好幾種好吃的吃食!
沒有人不喜歡被誇,姜若皎也一樣。她笑著聽了一路誇贊,別過柳春生等人獨自回青雲舍。
眾人看著姜若皎往青雲舍那邊走,又好奇地讓柳春生把姜若皎的文章給他們看看。他們現在已經接受姜若皎這個新朋友,自然想多了解了解姜若皎的才學,往後相互討論起來心裡也能有個底。
柳春生道:“我回去取來給你們看看。”
另一邊,姜若皎回到青雲舍,卻見寇世子在庭院裡借著餘暉舞劍。他們這些勳貴子弟平日裡都戴著佩劍,隻不過大多數人都隻是做裝飾用,寇世子耍起劍來倒是像模像樣,看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
姜若皎頓住腳步,停在不遠處看寇世子把一套劍法耍完。
寇世子收了劍,看了看姜若皎,又看向她空蕩蕩的腰間,興致勃勃地問道:“你沒有佩劍,是不是不會使劍?”
“對,我不會,我們尋常百姓家哪裡用得起劍?”姜若皎奇道,“世子怎麼突然舞起劍來了?”
寇世子道:“下午交了幾個朋友,和他們耍了一會,覺得得再練練。”他明顯是耍劍耍出了興頭來,拉著姜若皎要給她補齊讀書人的家當,“回頭我叫人給你捎一把過來,到時我教你使!”
姜若皎遲疑地道:“我這個歲數才開始學劍,怕是有些晚了。”
寇世子還像模像樣地勸說起來:“隻要願意學,什麼時候學都不算晚。”
姜若皎朝他綻開笑顏:“那我先多謝世子了。”
寇世子見她做男孩兒打扮,笑起來卻依然讓他有些暈陶陶的,不由問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回來都沒看見你,虧我去吃飯時還想叫上你,結果你連影都不見。”
姜若皎道:“我與柳師兄他們一起去見了陳夫子,借陳夫子的灶頭熬了鍋粥,已經吃過了。”她與寇世子說起陳夫子的情況,說這位陳夫子就是那楊峰清的老師。
寇世子聽她又去找柳春生,還結識了不少別的老生,心裡老大不快活。
可姜若皎態度坦坦蕩蕩,明顯隻把柳春生他們當師兄看,他根本沒法挑刺。
怪隻怪他一開始沒想清楚,平白無故給姜若皎添了這麼一大堆“師兄”。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他要是不許姜若皎留在鶴慶書院,姜若皎就不會這麼開心地朝他笑了,說不準還得在他面前哭。他一向最看不得身邊的人哭,可不能有機會讓姜若皎發現這一點!
寇世子哼道:“我和人去吃飯時想著你,你和人去吃飯時卻沒想著我,你是不是沒把我這個未婚夫放在眼裡?”
姜若皎道:“我們以後應當是要分齋的,哪能每次都湊一起吃?往後碰上課不多的日子,我們再一起做飯吃就是了。”
寇世子也就是心裡不痛快想找找姜若皎的茬,倒也不是非讓姜若皎天天陪他去吃飯不可。
他今天發現書院裡同齡人非常多,交朋友也很容易,一整個下午都過得十分快活,到了飯點完全可以呼朋喚友去吃飯!
兩人就吃飯問題達成一致,姜若皎便引寇世子去書房給平西王太妃她們寫家書。
現在已經是盛夏了,楊峰清被判秋後問斬,時間已經不多。
姜若皎今天說得少聽得多,大部分時間都在收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經過這兩天的打聽,她對京城那邊的局勢有了一定的了解,心裡也有了個粗淺的計劃,準備在信裡給平西王太妃講一講。
至於可不可行,那就看平西王太妃她們的判斷了。
寇世子想到要給他爹寫信,臉就垮了下去,坐在書案前冥思苦想,不知該和他爹說什麼,索性先給他祖母和他娘寫了封報平安的信。
對上兩個疼愛自己的長輩,寇世子寫起信來就順手多了,刷刷刷就是一大串自己在鶴慶書院的見聞。
姜若皎與寇世子分坐兩邊,抬頭見寇世子寫得起勁,也飛快地將要送回城裡的幾封信寫好。
想到陳夫子那槁木死灰般的模樣、想到楊婆婆殷殷託付自己帶到書院的那雙新鞋,姜若皎在心裡嘆了口氣。
希望可以救出那位楊師兄吧。
第 38 章 [VIP]
兩地往返不過是大半日的功夫, 第二日傍晚平西王太妃等人就收到了來自鶴慶書院的信。
盧氏見寇世子在信上說交了不少朋友,很有些樂不思蜀的味道,難免憂心忡忡擔心兒子跑沒影了, 拿著信在那唉聲嘆氣。
平西王回府後看到盧氏那憂愁的模樣,不由問:“怎麼了?”他看了眼盧氏手頭的信,又多追問了一句,“那小子莫不是又幹了什麼混賬事?”
盧氏哪裡能說自己擔心兒子不願意回來,隻得反駁道:“沒有, 就是怕他在外頭吃不飽穿不暖。他身邊可從來沒離過人伺候, 也不知他是不是報喜不報憂。”
平西王道:“我不覺得那小子是會委屈自己的人。”他又沒管著盧氏給那小子塞錢,那小子要是這樣還能吃不飽穿不暖隻能說他是個沒人伺候就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餓死都活該。
盧氏取出另一封信遞給平西王,說道:“這是瑞哥兒寫給你的。”
平西王意外地挑眉, 沒想到寇世子還能給自己寫信。看看那混賬小子的倔樣,他還以為這小子如非必要絕對不和他說上半句話。
平西王撩袍坐下, 拆開寇世子的信看了起來。
寇世子沒說自己交了什麼朋友, 隻簡明扼要地說起楊峰清的遭遇, 他與旁人打聽過各種細節,連楊峰清得罪的是什麼權貴、當今陛下是什麼個態度、期間還有什麼人受到牽連都寫得明明白白。
寇世子還在末尾寫到, 我們西南的生員出去外面被人欺負了,堂堂平西王府還救不得嗎?連自己人都救不得, 這什麼鳥平西王不當也罷!
平西王看得臉皮直抖,正要扔下信痛罵兒子,就聽人來報說平西王太妃讓他過去一趟。
平西王隻得讓盧氏把信先收起來,自己去見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也剛看完姜若皎兩人的信, 神色有些凝重。鶴慶書院的學生大半年前在京城出了事, 還演變成大批太學生員下獄, 這事他們隻聽說後半截,卻不知曉前半截,鶴慶書院那邊也沒向他們求助過。
或者說當時戰事正在關鍵時刻,整個西南都心系戰局,鶴慶書院那邊也就沒和他們提過。後來形勢越發復雜,他們自然更是對他們三緘其口,絕口不提京城那邊發生的事,隻自己想辦法奔走轉圜。
“那家伙,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平西王太妃嘆著氣道。
鶴慶書院壓著西南和東南兩地的邊界上,從來不認為自己隸屬於東南或者西南,很有些自成一家的勢頭。
可如今這種情況,沒有兵馬在手的人怎麼可能自成一家?他們這些讀書人再怎麼據理力爭,也不過是把更多人賠進去罷了!
平西王知曉平西王太妃與鶴慶先生少年相識,當初平西王太妃帶他回西南沒多久,鶴慶先生也來到西南開了鶴慶書院,陸續派了不少門生來幫他們母子二人穩定西南局面。
隻是這麼多年過來了,平西王太妃沒去見過鶴慶先生,鶴慶先生也不曾來見過平西王太妃,兩個人就像素不相識的陌路人一般。
要不是兩個小孩兒突然想去鶴慶書院讀書,他們怕是連書信往來都沒有過。
聽著平西王太妃的嘆息,平西王趕忙說道:“母妃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那位生員和被牽連的人。”
平西王太妃道:“你能有什麼辦法?帶著人打到京城去嗎?”
平西王語塞。他確實是遺傳了他娘的暴脾氣沒錯,可他還有不少幕僚,不至於二話不說衝到京城去討人。
平西王太妃道:“我這裡倒是有個主意,你與你那群幕僚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弄出個周全的計劃來。”她說完將一封信遞給平西王,讓平西王自己看信。
平西王接過信,發現上頭和寇世子一樣把整件事涉及的人歸攏了一遍,前因後果寫得明明白白。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不是楊峰清一個人的事了,而是多方勢力在裡頭較勁,還有不少有心人在裡頭攪混水。
這種時候要是還從楊峰清這麼個人出發,根本沒辦法把人救出來,所以想要救人,得跳出這件事去想辦法,最好是用跟這件事毫無關系的方法去救。
信中給出了一個大概的思路:八月就是當今陛下的生辰,當今陛下喜好祥瑞,他們可以想辦法送當今陛下一個大祥瑞,說是如此祥瑞值得普天同慶,不如來個大赦天下。
這樣一來,去年獲罪的人全部可以被赦免。
至於到底要弄一個什麼樣的祥瑞、怎麼說服當今陛下大赦天下,就得看平西王府的能量了。
從當今陛下的種種傳言以及當今陛下對平西王一脈的忌憚來考慮的話,想做到這一點應該是不難的。畢竟能被威名赫赫的平西王狠狠吹捧一番,當今陛下估計會喜不自勝,覺得自己壓過了這位曾經威脅他皇位的兄弟。
歸根到底,整件事會演變成現在這樣就是因為當今陛下的昏庸。
要解決這件事,不妨也試著利用一下當今陛下的昏庸。
平西王看著信上用最平靜的語氣寫出來的驚世駭俗之語,心猛地跳了跳。他看向平西王太妃:“這信是誰寫來的?難道是鶴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