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生聽了楊峰清的名字,先是一愣,接著神色凝重地問:“你從哪聽人說起楊師兄的?”
姜若皎意識到其中大有文章,與寇世子對視一眼,取出寇世子帶過來的布包打開,露出裡頭那雙由楊婆婆親手納的鞋。她娓娓說出楊婆婆的委託,奇怪地追問:“楊師兄出了什麼事嗎?”
柳春生神色帶上幾分苦澀,嘆著氣說道:“你們有所不知,去年楊師兄赴京辦事遇到權貴欺人,挺身而出想要幫忙,結果被誣陷下獄,當時楊師兄好幾個太學好友到處奔走為他請命都無用,還牽連了一大片人,統統判了個秋後處斬。陳夫子最愛重楊師兄,得知這個消息後當場咳出幾口血來,至今都還沒回來給我們上課。”他眉宇之中滿是對前路的迷茫,“前幾個月楊婆婆來找楊師兄,我們都推說楊師兄在忙,把她哄回去了,都怕她知道後受不了。”
姜若皎早聽說過外面亂成一團,卻不知朝廷竟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學生都能這般對待。她看著面前擺著的新鞋,不免也跟著柳春生嘆了口氣:“沒辦法把人救出來嗎?”
“山長他們一直在託人轉圜,不過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楊師兄救出來。”柳春生搖著頭道,“哪怕山長在朝中仍有不少門生舊故,現在怕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姜若皎道:“滿朝文武竟沒一個敢說話的人了嗎?”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見姜若皎一臉的怒氣,隻覺她到底年少氣盛。他壓低聲音說道:“就朝中那種情況誰敢出頭?沒了前程事小,沒了命就什麼都沒有了,當今陛下出了名的偏聽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隻能先避其鋒芒。”
姜若皎知曉柳春生能與她們說這麼多,甚至還議論起了當今陛下,已經是把她們當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沒再說話。
柳春生取過姜若皎兩人帶來的新鞋,說道:“這鞋子且給我好了,回頭託要去京城的人帶過去,應當能趕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讓楊師兄知曉楊婆婆對他的記掛,多少留幾句話給楊婆婆吧。”
姜若皎把鞋子交給了柳春生,與寇世子一起踏著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覺得楊峰清不回家見祖母著實有些不孝,如今得知這樣的內/情,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與姜若皎沿著來時的路走回青雲舍,隻覺京城那邊果然亂到不行,不由對姜若皎說道:“要不我寫信與祖母她們說說,看祖母能不能想想辦法。”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們出面,怕是會讓情況變得更復雜。”
太後和當今陛下本就對平西王一脈十分忌憚,沒事都能想盡辦法打壓,他們真要摻和進去說不準會讓朝廷那邊直接來個斬立決。
寇世子抓抓腦袋,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還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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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若皎道:“這事確實要與太妃娘娘她們說一聲,我們再了解了解,過兩天就寫封信回去報個平安順便和她們說說此事。”
第二天還要去參加分齋考核,兩人一同回了青雲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還沒亮就早早醒來,聽見了外頭比自己還早的鳥啼聲。
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對著鏡子戴上幞頭,隻覺鏡中的自己活脫脫就是個少年郎。
姜若皎去廚房熱了些昨天放在井裡冷藏著的米糕,準備早飯隨意應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學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鮮食材回來。
寇世子看到早飯是昨天剩下的米糕,面上有些嫌棄,嘴裡還嘀咕道:“以前我們家的吃食可從來不會放到第二天。”
姜若皎道:“我聽聞王爺行軍打仗時與士兵同吃同住,莫說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幹糧,王爺也會跟其他將士一起吃。”
王府自然不會讓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過平西王這些年徵戰在外卻從不會挑揀衣食問題,所有將士對這位本應錦衣玉食的天潢貴胄心悅誠服、甘願被他驅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從沒想過能嫁入王府,對平西王這位常年浴血沙場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帶著那麼多將士浴血奮戰,不惜馬革裹屍還,為的都是保護邊境、保護百姓,她們平時得以過著安穩寧定的日子,心裡自然感念他們的付出與犧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對付,不太喜歡聽他爹的光輝事跡。見姜若皎明顯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說道:“你倒是什麼都聽過。”
姜若皎知曉寇世子對於時常挨打這件事並不服氣,又有汪鴻才他們在中間煽風點火,父子之間隔閡頗深。
姜若皎道:“王爺也是很看重你的。他隻你這麼個孩子,過去又沒當過父親,不知道該如何和你相處也很正常,你應當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稀奇的說法。
一想到他爹那張不怒自威的老臉,他就很難想象姜若皎所說的“包容包容”是怎麼個包容法。
寇世子一臉的敬謝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還要朝他撒嬌賣好不成?我可做不來那種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這邊,哪裡能打你?你寫信給王妃她們時順便給王爺也寫一封,信裡多說些正經事,久而久之他便不會把你當小孩子看待了。”
寇世子覺得姜若皎的話很有道理,可又有些為難起來:“我哪有那麼多正經事可寫?”
他就不是那種正經人。
姜若皎道:“我們昨天剛來就得知了楊師兄的事,以後接觸的人多了,知曉的東西肯定不會少。這些不都能寫進信裡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細細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話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著往下說,“你要實在拿不定主意,寫好了可以先給我看看,我給你把把關。”
寇世子心裡頭還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認可的,越琢磨越覺得姜若皎的建議可行。他說道:“那我們接下來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東西,免得沒事可寫!”
姜若皎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她和寇世子說起自己的考慮,以寇世子的經義水平,怕是進不了經義齋,不如考去治事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這個想法,我對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沒什麼興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經義齋。”
“不行,你怎麼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對。
“我們要是都去了治事齋,經義齋那邊的事不就沒人去打聽了。”姜若皎給寇世子分析起來,“我們一人考一邊,到時整個書院的事我們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寇世子還是有些不高興,他想跟姜若皎一塊上課,不想讓姜若皎去和別人當同窗。
姜若皎仰頭望著寇世子,輕聲問道:“世子莫不是離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裡能承認自己確實不想和姜若皎分開,他冷哼一聲,說道:“才不是,我怎麼可能離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個女孩兒被別人欺負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經義齋,那你就去吧,到時候被欺負了可別指望我給你出頭。何況你也就在女子學堂念了那麼幾年書,能不能考上還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兒也說了,我們要是什麼都會也就不用來求學了,所以隻是分齋考核的話應當不會很難才是。”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話堵了回來,心裡鬱悶得很。可他再鬱悶也沒用,事到如今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姜若皎跑去考經義齋了!
他對經義齋那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根本沒法跟過去。
兩人心情各異地用完早飯,帶上筆墨紙砚前去參加分齋考核。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被文理分科鬱悶到的世子.jpg
*
注:
分齋教學法:老朋友了,出自北宋教育家胡瑗,提到胡瑗,就得提到隔壁《玩宋》的王小雱……(bushi
第 36 章 [VIP]
姜若皎兩人是明晃晃的關系戶, 這次分齋考核隻有他倆參加。
眾多夫子對此心中略有不滿,可還是敬重鶴慶先生,鄭重其事地選了兩套題作為備用, 看看這兩個關系戶到底是什麼水平。
按照他們的意思,最好就是殺殺姜若皎兩人的威風,讓他們進書院後夾著尾巴做人。
姜若皎與寇世子不知曉夫子們的打算,相攜來到一處空蕩蕩的講堂之中,很快有位中年夫子過來對他們進行考核。
先考的是基本功,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 考慮到書院會招收許多寒門子弟,對六藝的要求往往可以稍微放寬一下。
姜若皎讀過書, 所學內容雖與男子有所不同,君子六藝卻都有所涉獵, 再加上常年用刀、力氣不小,連射藝方面都足以比肩尋常男子!
一通考核下來夫子看向姜若皎的眼神緩和了不少, 覺得這學生若非是走後門進來的關系戶, 一準是他們重點關注的好苗子。
不想寇世子雖不愛讀書, 君子六藝竟也過得去,尤其是那一手書法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書畫是一家, 寇世子從小勤習丹青,不過十年功夫, 筆鋒就隱隱有自成一家之勢,天賦不可謂不高。
負責這次分齋考核的夫子見兩人皆表現不凡,心道山長不愧是山長,哪怕是特招兩人入學竟也都是不俗之才。
夫子們都不知曉姜若皎兩人的身份, 隻當姜若皎兩人是鶴慶先生的遠親。
看了姜若皎她們的表現就起了愛才之心, 夫子和煦地問明他們的分齋意向才取出兩套不同的題幫他們摸底。
發下卷子, 夫子告誡道:“不必全部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這次考核隻作為分齋參考,並非要決定你們的去留,會就會,不會就不會,不要弄虛作假。”
姜若皎兩人連連點頭,分坐兩邊看起題來。
他們的分齋意向不一樣,拿到的考題也不一樣,直接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過還是得提防他們相互通氣,所以夫子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監考。
姜若皎輟學三年多,期間卻時常陪著妹妹看書,經義沒落下多少,答起題來幾乎不必停滯,直至後頭需要寫策論文章了,手裡的筆才慢了下來。
寇世子則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多五花八門的題目,很多題他根本看不懂,隻得坐在那絞盡腦汁地冥思苦想。
既然隻是分齋考核,書院沒給他們科舉那樣長的時間,眼看三炷香燃盡了,夫子便起身宣告考核結束。
接下來姜若皎兩人去辦完正式的入學手續,被負責接待新生的人告知往後一日三餐可以去食堂買或者自己帶米蒸飯。
姜若皎做了一早上的題,不打算自己做飯了,與寇世子一起前去食堂踩點。
兩人走到食堂處,便見不少人下學了,前去取食堂代他們蒸好的飯。
書院生員們自己帶了米和餐具,早上按時按點放到蒸飯的地方,書院食堂就會代他們把飯蒸好。
有了米飯,家境寬裕些的可以到食堂買些肉菜下飯,家境不好的頓頓就著醬油或者鹹菜也能填飽肚子。
寇世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讀書人湊一起吃飯,且吃的大多是糙米配鹹菜,看著寒碜得很。
他跟著姜若皎買了兩個卷餅坐下後,忍不住和姜若皎議論:“都讀書了,還吃不起好的嗎?”
要是天天給他吃那種東西,他可能用不著幾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許多人都是舉家湊錢供出來的,光是湊齊束脩就很不容易了。何況他們到書院來讀書,往往一讀就是好幾年,這期間家裡便少了個幹活的。隻要他們一天沒熬出頭,家裡的賦稅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擔,他們真要拿著家裡的錢出來吃香喝辣,心裡哪裡過意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