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今天本來就預約了產檢,等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老太太正搭著公交車顫顫巍巍地趕到。
她一看見我手裡的報告單,整個人的眼淚簌簌而下。
立刻坐在了地上,哭天喊地:「你心腸怎麼那麼歹毒啊,我的孫子啊,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攤上了你這樣的兒媳……」
老太太哭得很大聲,不少過路的人都停下了腳步。
我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白裙子,化著素顏妝,身側跟著保姆模樣的人。
「奶奶,這是怎麼了呀?」
她不明所以地問著,眼神卻望向我,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聽見她這麼問,老太太嚎得更大聲了。
她開始說起自己的命運是如何如何的悲慘,老公死了,她隻能住在兒子家,兒子每天對她不聞不問,兒媳每天給她臉色,還不讓她上桌吃飯。
眾人漸漸開始同情起了老太太,不少人義憤填膺,看向我的眼神帶了嫌棄與鄙夷。
「姐姐,奶奶都這麼可憐了,你這個做兒媳婦的應該孝順才是呀。」林蕭月笑著開始拱火。
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就想走。
結果,手腕卻被人從後面拉住。
一個中年男人憤憤不平道:「走什麼?平日裡這麼欺負一個老人家,也虧你做得出來。」
Advertisement
「她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我終究還是沒忍住,「她自己扔下七歲的兒子不聞不問,二十年過去了又突然過來投靠兒子……」
「你放屁!」老太太急急地打斷了我,然後開始又開始哀號了。
眾人指責我的聲音更大,惡毒詛咒的話語一個不落地進入了我的耳朵裡。
林蕭月就站在那裡笑意盈盈地欣賞著我的不堪。
自從嫁進顧家後,她就不再是以前那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了。
我看著周圍,第一次感受到無力。
12
這場鬧劇以謝言知出面為收尾。
老太太被送上了出租車,圍觀人群也自動散去。
林蕭月走的時候,還關心了一下謝言知,問他過得好不好。
謝言知隻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勞你關心。」
這時候,天邊的夕陽剛好落入地平線,遠方的白鳥在空中散漫地盤旋。
我坐在長椅上望著泛紅的天際發怔。
落在我身上的餘暉忽然被擋住,一個高大的陰影籠罩住了我。
謝言知垂著眼皮看我,眼神平靜又淡然。
我固執地望著他沒動。
僵持了好一會。
他嘆了口氣,伸手來拉我。
可惜沒拉動。
我望著他,眨了眨眼睛。
眼淚掉了下來。
他怔了一下。
「謝言知。」
盡管我努力地忍著,但聲音裡還是泄了一絲哭腔。
他平靜的眼神頃刻破碎,裡面閃過一絲慌亂。
他手指微動,無措地抬手。
指腹剛觸上我皮膚。
我就偏頭躲開了:
「離婚吧,謝言知。」
傍晚燥熱的風將這句極輕極輕的話,送進了他的耳朵裡。
他的眼圈瞬間泛紅。
可仍固執地、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我推開了他,擦了擦眼淚,起身離開。
梧桐樹上的蟬在鳴叫。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和當年不斷重合。
13
老太太當天就被送到養老院了,盡管她又哭又鬧,謝言知也沒有任何動容。
晚上,我在收拾東西的時候,在抽屜裡發現了一張幾年前的明信片。
上面簡單地勾勒了一隻兔子。
筆觸散漫又柔和,我一眼認出,那是我畫的。
兔子旁邊寫著:【七夕快樂。】
我靜了好一會,手機裡來了信息。
每個月往我卡裡打錢的那個賬戶查到了。
付款人是謝言知。
平時這個卡我不怎麼用,因此也沒注意過。
現在一共有六十二萬了。
我看著外面深沉的夜色,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其實,我並不意外。
在此之前,已經有太多太多的跡象表明,他就是當年的那個男生。
下午說離婚是我故意的。
我想盡快褪下他那些平靜、冷漠又淡然的偽裝。
14
謝言知深夜才回來。
他喝了酒,衣襟凌亂,有些狼狽。
他拍開玄關的燈,看到我的時候,頓時愣在原地。
漸漸地,他的瞳色深邃下去,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我嘆了口氣。
醉成這樣,看來今晚是聊不成了。
「歡歡。」
他跌跌撞撞地朝我走過來,眼尾泛紅,嗓音發顫。
他俯身緊緊地抱住了我,用力地親吻我。
和以前一樣,他喜歡用極致的身體親密確認我的存在。
外面月色皎潔,寂靜的空間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親吻聲。
鼻尖縈繞的酒氣,仿佛也要把我給醺醉了。
就這麼任他折騰了好一會,我才把緩慢地把他推開,哄著他坐到了沙發上。
等我把醒酒湯從廚房端出來的時候,這人還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著。
見我來了,他才緩慢地抬起了頭,目光有些渙散。
我看見他手上無名指上戴著的一個戒指,好奇道:「這是什麼?」
我們結婚的時候可是隻領了證。
「這是戒指,這樣在外面就能告訴別人,我結婚了。」
他和我一起看手上的戒指,然後又昂起頭看我。
「你喜歡嗎?」
我點了點頭:「哦,還行吧。」
他低下頭,動作遲緩地開始摘戒指,然後把它往我面前一遞。
我接過來看了看,紋路看起來就是外面小攤上打的:
「行吧,你收好,把醒酒湯喝了。」
我的手抬起又落下,謝言知的視線也跟著我走。
戒指滑進了他的口袋裡,他就茫然地垂下了眼睛。
他好像醉得厲害,片刻後才輕聲問道:「你不要了嗎?」
我的心莫名一軟,蹲了下來,對上了他的眼睛:
「謝言知,我是誰?」
他看了我片刻,嘴角緩慢彎起,低頭在我的眼睛上親了一下:「歡歡。」
我打開手機,按下錄音鍵:「喜不喜歡歡歡?」
「喜歡。」
好,錄上了。
我滿意地收起了手機,然後捧上他的臉,問道:「那為什麼對歡歡那麼冷漠?」
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沒理解我說的話:
「知不知道,今天下午我都被欺負慘了,你還那麼冷靜,為什麼不抱我不親我不安慰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喜歡的。」
下一秒,他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但是我害怕。」
「害怕什麼?」
「我害怕你太容易得到就不珍惜。」
他抬眸,眼尾依舊泛著紅,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眸子裡流露出無法形容的眷戀和深深的恐懼。
透過那層水光,我好像看見了那年夏天被遺留在原地的男生。
我的心顫了一下。
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半晌,我小聲道:「我才不是那種人。」
「你是。」
即使醉成這樣,他也不忘反駁我。
可想而知,我在他那裡始亂終棄的渣女形象已經根深蒂固。
可下一秒,他又俯身抱住了我,用發燙的臉頰親昵地蹭著我的脖頸,真誠又小聲道:「但是我愛你。」
「就算知道你是這樣的你,我也依然愛你。」
客廳燈隻開了一盞,外面皎潔的月色蔓延到屋內。
沙發上年輕的男人正在借著醉意,向他的愛人告白。
年少時那顆貧瘠又赤誠的真心,在這一刻,終於有了歸處。
15
我特意定了早上八點的鬧鐘,想給他聽聽自己醉酒後吐露的心意。
可謝言知居然要比我想象中起得早。
等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工作了。
吃了早餐過後,我開始畫畫。
大學學的是美術專業。
我偶爾接稿賺個零花錢,在平臺上面也算小有名氣。
畫著畫著,我就控制不住地想到謝言知。
我和他好像還沒拍過婚紗照呢。
結婚照也拍得不好看,因為謝言知在繃著臉。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畫紙已經勾勒出了謝言知的模樣。
我想了想,拍了張照片給謝言知發了過去:
【給你畫個畫好不好呀?】
那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顯示了好久,卻什麼都沒發來。
可直到傍晚,他也沒回這條消息。
這麼躲我,想來,他還是記得昨晚的事情的。
我當即就把錄音發了過去。
16
深夜,黑暗會把所有的感官都放大。
很輕的開門聲,淋浴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床邊凹陷了一小塊。
一隻微涼的手伸了過來,很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像是在確認我有沒有睡著。
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一點一點靠近。
我睜開了眼睛。
正好這時,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四目相對間。
謝言知怔住了。
我看著他漸漸變紅的耳尖,心神晃蕩了一圈,又把眼睛閉上,誠懇道:「就當我沒醒,想親親吧。」
黑暗中一片寂靜。
謝言知沒有任何動作。ýz
正當我想睜眼,一隻微涼的手覆住了我的眼睛。
我以為他至少會和我爭辯兩句,否認一下昨晚的事情。
可是都沒有。
他俯身下來,無力地將腦袋埋在了我的頸窩處。
聲音又悶又啞響起,他說:「對不起。」
我的心莫名一軟,輕聲嘟囔:「幹嘛道歉啊?」
他沒回答,隻是將頭埋得更深。
我看著他,想了想,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
「好吧,那我也道歉,雖然當年和你分手了,但是這麼多年,我可是隻和你一個人談過戀愛,也隻給你親過,那麼多的男生追我,我可都沒搭理。
怎麼樣?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謝言知:「那他是誰?」
「誰?」
「酒吧裡的那個。」
我不假思索:「就是一個跳舞很好男模啊,我隔好久才去一次的,都是陳月拉我去的,下次我教訓她,我有老公了,可不會再跟她去那樣的地方了。」
「真的?」
我點頭:「當然了,而且我對他根本沒有想法。」
我看到謝言知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牽了一下。
下一瞬,他又道:「對不起,這段時間……」
「我更對不起。」我打斷了他,真誠道。
「歡歡,你不用道歉,」他沒忍住笑了,把頭埋在我的脖頸間,眷戀道,,「我從來沒有怪你。」
「我隻是怪自己不夠好,留不住你。」
我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隻能幹巴巴安慰道:「沒有啊,你挺好的。」
「有多好?」他幼稚了起來。
「非常非常非常好。」我認真道。
他的唇角在不斷擴大,直到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以後可不要躲我了。」我摸了摸他的頭發。
他親昵地蹭著我的臉頰,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