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在京城再忍耐些時日,等我帶著我家那臭小子平定了邊疆,就來接你回家。」
在暗無光日十年的歲月裡,那是我唯一獲得過的溫柔。
素不相識的林家,成了我昏暗生活裡唯一的光亮。
那是頭一次有人說,要接我回家。
(十一)
許是因為受了傷,人也跟著金貴了起來。
不過是吹了一點微風,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片刻後,我默默地擦掉了眼淚,遠離了喧鬧的人群。
街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走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商會。
進去的時候,大廳靜靜的,沒有人。
我輕輕地敲了敲櫃臺,後面的房間裡走出個掌櫃模樣的人來。
「姑娘深夜前來,有何吩咐?」
「你們最近可有去邊疆的商隊,我想同行。」
那人笑道:「姑娘說笑了,近來邊疆戰事頻起,那邊的商貿早都斷了。」
我不甘心,追問:「給錢也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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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姑娘,這可不是錢的事,實在是太亂了,普通人哪還敢去。」
見他神色堅定,我不由得有些失望。
心想著要不要去僱輛馬車,獨自前往。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那掌櫃看見他,就恭敬地叫了聲「公子」。
那男子瞥過我的臉,微微有些愣神。
我不再逗留,轉身離開了。
(十二)
走出一段距離,剛剛的掌櫃突然追了出來。
喊道:「姑娘留步,去邊疆的商隊有了!」
剛剛還沒有,怎麼如今又有了。
我心中生疑,但還是抱著希望走了回去。
那年輕男子喝著茶,抬眸看了我一眼,問:「姑娘為何要去邊境?」
我有些警惕地回,「公子收錢辦事,至於原因,怕是與公子無關。」
那人也不惱,輕笑一聲,繼續道:「是在下唐突了!」
「那,不知姑娘,準備何時出發?」
「最近幾日,越快越好。」
那人回道:「明日就有一隊商隊要過去的,姑娘午飯後過來即可。」
一旁的掌櫃好像有話要說,但是被那男子呵住了。
我不想細究,隻是道了謝,又留下了些定金,然後轉身走了。
(十三)
第二日,我出了酒樓,去買了些酥糖,就朝著那鏢局走去。
到的時候,商隊已經準備完畢,大大小小幾十輛馬車,不知拉的是些什麼。
那掌櫃看見我,將我引上了一輛馬車,就離開了。
車內,還有另外一個年輕姑娘。
路上,那姑娘和我攀談,我得知了她叫燕兒。
燕兒與車隊裡的人好像很熟,一路上都有說有笑的。
晚上商隊在林子裡休息,一眾人圍坐在火堆旁。
被燕兒喚做陳大哥的人突然開口問我,「沈姑娘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去邊疆做什麼?」
我還沒回答,燕兒就笑著打斷他,「陳大哥你打聽人家念安姐姐的私事做什麼,不知羞!」
忘了說了,我同他們說,我叫沈念安。
我笑著回,「聽聞邊疆最近下雪了,我想去看看。」
聽到我的話,眾人都笑了。
他們大抵是覺得,戰亂時候還跑去邊境看雪,我怕是腦子有病。
燕兒笑著打趣我,「想看雪就去邊境,念安姐姐活得真是瀟灑自由。」
我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十四)
一行人走走停停大半個月,終於到了邊境。
距離城池還有幾十裡的時候,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燕兒興奮地叫我起來看。
我吐了一路,此刻也沒什麼精氣神。
頹然地的將車窗扒開一條縫隙,昏昏沉沉了好幾日的身體終於也清醒了些。
我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隻覺得心裡暖暖的。
下一秒,一支利箭射在了馬車上。
「流匪來了,大家警戒!」
片刻間,剛剛還光禿禿的山頭上,就冒出烏泱泱的一片人來。
燕兒故作鎮靜地將我護在懷裡,渾身害怕得發抖。
外面打鬥聲不斷,鮮血灑在白雪上顯得格外矚目。
陳震趁亂靠近馬車,給我和燕兒扔了一把匕首。
「流匪太多了,怕是打不過,你們找機會逃跑,若是跑不掉……」
若是跑不掉,這把匕首,就是我們最好的歸宿。
(十五)
陳震吩咐完,就投入了戰鬥。
我撥開車簾,趁著周圍的流匪少了些,帶著燕兒溜下了馬車。
我倆雖然盡力躲避,但還是被那些流匪眼尖地發覺了。
跑出一段距離後,一隊流匪就騎馬追上了。
那些人騎在馬上,將我和燕兒團團圍住。
他們揮舞著大刀,放肆地吹著口哨。
一個流匪伸手一把將我拽到了馬上。
我心裡一驚,捏緊匕首,用力地朝著他刺了一刀。
匕首刺到了那人的手臂上,他吃痛地放開了我。
我跌落馬下,燕兒趕緊朝我跑了過來。
那人惱羞成怒,抡起大刀就揮了過來。
我將燕兒護在懷裡,認命地閉上了眼。
(十六)
疼痛的感覺沒有傳來。
隻聽見一道利箭劃破空氣,射進皮肉的聲音。
一滴溫熱的液體低落在我的臉上。
我睜眼看去。
一匹黑色駿馬奔馳而來。
馬上,是我日思夜想的少年郎。
剛剛的恐懼都似乎化成了淚水,奪眶而出。
我顫抖著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奔了過去。
他一伸手,將我抱到了馬上。
「你怎麼總是這般任性妄為,是不是要我把你拴起來,你才能安分些?」
我不答,隻緊緊地抱著他,任由淚水肆虐。
「林安,我好想你!」
環繞著我的手臂微微收緊,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我融入血肉裡。
此刻,我耳邊沒有寒風凌厲的呼嘯聲。
隻有那句克制又低沉的,「我也想你!」
(十七)
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嚇的緣故,見到林安後,我昏睡了好幾日。
醒來時,屋裡沒有人,爐子裡的火燃得正旺。
看著一如從前的屋子,心裡湧上一絲暖意。
我推開窗,看著白茫茫的院子,思緒不禁飄遠。
「病還沒好呢,怎麼就站在窗邊吹風?」
回過頭,眼前的面孔一如三年前,隻是相比於那時的青澀,如今多了幾分成熟。
林安似乎剛從外面回來,身上的盔甲落滿了雪。
他皺眉朝我走了過來,卻又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看著他蹙眉扒著身上的盔甲,感覺有些好笑,抬腿便朝他跑了過去。
林安避閃不及,隻能抬手接住了我。
他語氣有些無奈,「我身上冷,一會該凍到你了。」
我滿不在乎地繼續抱著他,在他硌手的盔甲上蹭了蹭。
林安無奈地嘆了口氣。
下一秒,他攬著我的腰,將我放在了床上。
我託著下巴趴在床上,看著他一臉警惕地脫著盔甲。
「念安姐姐!」
隨著一聲大喊,燕兒衝進了房裡。
呆滯片刻後,她又驚呼著跑了出去。
過了沒一會,門外又探出一雙手,小心翼翼地將房門帶上了。
我看著林安呆滯的表情,笑得發抖。
(十八)
下一秒,我就笑不出來了。
林安在爐邊暖了暖手,一臉笑意朝我走了過來。
「她剛剛叫你什麼?」
我臉唰的一下紅透了。
稍稍一瞥,看到了旁邊我帶著來行囊。
我連忙轉移話題,「你餓了吧,我特地從京城給你帶了酥糖……」
林安嘴角噙著笑,將我慌亂的雙手握住,眉眼含笑地看著我。
「沈念安?」
我看著他眸子裡的點點光亮,慌亂的心突然定了下來。
我定定地同他對視,語氣堅定,「嗯,沈念安。」
林安呼吸一滯,輕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
「我總是拿你沒辦法!」
明明是那麼溫柔的話語,我的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那些被利用、被舍棄、被當做棋子、被當做籌碼……那些我早已習慣的遭遇,突然一下子全都湧入腦海。
我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或許是因我本已習慣了人心寒涼,卻又偏偏遇到了給予我溫暖的林肅父子的緣故。
我流著眼淚,撲進林安的懷裡痛哭起來。
「林安,我真的好想你!
「除了你,在這世上,我什麼都沒有!」
林安一言不發,隻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等我止住了哭聲,他才溫柔地出聲。
他說,「隻要有我在,阿柔想要什麼,都會得償所願的。」
(十九)
我這一生所有的不幸,林安好像都知道。
他同他父親一樣。
從不會問我為什麼哭,為什麼離家出走,為什麼大老遠地來邊境。
他們隻會在我流淚時給我一個溫暖的臂膀。
在我情緒安穩後,無奈地同我說:「受了委屈怎麼不說呢?」
林肅曾說:「小姑娘的心裡裝的該是美食美景,該是心中如意的少年郎,而不是那些受了委屈的沉沉過往。」
我抬頭,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林安,我被退了兩次婚了,現在,你還願意娶我嗎?」
他笑答:「不管你被退了幾次婚,我這輩子,要娶的,都隻會是你。」
我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
「林安,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麼三書六禮,我都不要,我隻要你,你把我娶了吧!」
林安笑著說好。
(二十)
我雖說了什麼都不想要,隻想嫁他。
可林安卻不想給我留任何遺憾。
納採、問名、納吉、納徵、請期。
那些其他女子出嫁的每一步,他都未曾虧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