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飯菜涼得很快。
我問他:「你怎麼不吃飯?」
林炀之將他那一雙結痂的手擺到我面前:「這兩天都是護工阿姨喂我。」
「她可能沒那麼快回來。」停了下,林炀之抿了抿唇,帶點不好意思開口,「但我好餓呀,姐姐。」
我看著桌上的餐具:「要我幫忙嗎?」
他一臉受寵若驚:「如果可以那就太好了!」
說完看向沈詔,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問: 「姐姐喂我吃飯,姐夫應該不會介意吧?」
沈詔沉默地看著他,腮幫子都咬緊了。
我卷起袖子坐下來,碗剛端起,肩上搭上一隻手。
回過頭,看見沈詔臉上硬擠出笑:「不然我來吧。」
林炀之眨了眨眼:「嗯?那就……麻煩姐夫了。」
這輩子能讓沈詔伺候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也不知道賀敏住院的那會兒,他是不是也這樣給她喂過飯。
我坐在邊上,看著他填鴨似的給林炀之塞飯。
吃沒幾口,林炀之別開頭,拍著自己胸膛:「噎……」
沈詔放下碗,深吸口氣再端起湯,舀著就往林炀之嘴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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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的瞬間,後者眼睛猛然一睜,神色痛苦,緊抿著唇急忙轉頭到處找垃圾桶。
我迅速抽了幾張紙遞到他面前:「吐出來。」
林炀之來不及多想,就著我的手吐出,他眼裡冒出淚花,可憐巴巴的,又愧疚又無助:「對不起姐姐,弄髒你的手了……」
「真的是太燙了。」
末了他瞅一眼沈詔,低低地補一句:「姐夫也不是故意的。」
沈詔嘴角抽抽,壓著怒火呵呵地笑。
剩下的飯換我坐下喂著他吃完,臨走時,林炀之期期艾艾地問:「姐姐明天還可以來嗎?」
我沒回答,隻幫他掖了掖被子:「好好休息,早點出院。」
沈詔眼神冷冷,立在邊上,周身氣壓低得可怕。
上車後,他許久沒有啟動車輛。
我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聽他低聲喚我,試圖解釋:「九九……」
「那湯不燙,我端的時候碗壁是溫的。」
「嗯。」
ẗũ̂⁵他嘗試著觸碰我:「我不知道入口會燙……」
見我不拒絕,沈詔試探地一點點握住我的手:「我們談談好不好?和我談談吧。」
「談什麼?」我睜開眼,「談你跟賀敏嗎?」
他不敢看我的眼:「我錯了,是我犯糊塗。」
「九九對不起。」
他雙掌將我的手捂在掌心,抵著額頭卑微請求:「我錯了,給我個機會贖罪。」
「給我個機會解釋,求你。」
我抬手撥開沈詔額前發,定定看他充滿紅血絲的眼:「沈詔,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眼中迸出一絲亮光,幹得起皮的嘴唇上下一碰:「好。」
「你和她,什麼時候開始的?」
沈詔吞咽了下:「可能……大約三個月前……」
「在一起多久?」
「沒在一起,沒在一起!」他慌忙地解釋,「我沒和她在一起。」
「你愛她?」
沈詔更加急切地搖頭,語無倫次:「不是,我一時昏頭了,是我的錯,我該死我犯糊塗,我愛你的九九,我最愛的是你隻有你。」
「準備怎麼處理她?」
「我會讓她走,我不會再見她也不會和她有所往來,我發誓我以後再和她、和任何女人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就不得好死!」
我沉默片刻,捏著他的下巴抬起臉:「阿詔,最後一個問題。」
「睡過嗎?」
他眼神有一瞬的閃爍,隨後抿了抿唇,堅定地告訴我:「沒睡。」
「沒和她睡!」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求你了再信我一次!」
他騙我,他還在騙我。
沈詔啊沈詔,你知不知男人最會說謊的是眼睛,最不會撒謊的也是眼睛。
我輕觸他的眉眼,壓著恨:「你自己說的,欺我不得好死。」
他張開雙臂用力地抱緊我,激動到發顫:「九九,你對我才是最重要的,不要離開我,不要看別人,我保證不會再犯,也絕不會再騙你!」
「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再信我一次!」
我垂著手,輕聲告訴他:「沈詔,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18
認錯後他立刻擺明態度,全權放手任由我處理。
我把賀敏辭了,讓人事部通知她立馬走人。
她和沈詔的事,經過江戚那天在公司一鬧後,已眾所周知。
小吳告訴我,她走的時候極不甘心。
要怎麼甘心呢?
一個男人喜歡她時,不惜背叛在一起七年的女人。
對她另眼相待,對她步步放縱,為她多次欺騙妻子,乃至放下一切為她奔赴而來。
在人前與她毫不避諱地越軌,和她共享遊走禁忌邊緣的刺激。
這樣的厚愛會讓人昏頭,以為自己真是特殊的那個。
誰知東窗事發,沈詔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舍棄她。
將她捧得高高的,再用力摔碎她。
她還是不了解這個男人。
賀敏不斷地給沈詔打電話發消息。
沈詔當著我的面掛斷,拉黑所有聯系方式。
他將不設密碼的手機放到我面前,為表忠誠連連討好:「九九,你隨時可以看。」
我沒去碰,從頭到尾我查都沒查過他的手機。
信任是張紙,戳破了就不能復原。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裡生根發芽ƭų₂,再也除不去根。
賀敏要聰明,就不該在這時來博沈詔對她是否有情在。
結果隻會讓她絕望,我和他七年的濃情蜜愛都能被輕易擊垮,他們那點感情又經得起什麼風霜?
這世上最不能賭的,是人心。
她不依不饒,就要承擔自己行為帶來的後果。
我把賀敏和沈詔的所有照片整理好,親自送到她父母面前。
賀家兩位老人客氣將我迎進門,在我說明來意後,二人臉色劇變,看著我滿是防備。
他們不相信自己女兒插足別人的家庭,口口聲聲說可能是誤會。
直到我拿出證據擺在他們面前,兩人才不得不接受。
我說:「您女兒是個優秀的人,她的才華該發揮在事業上,而不是用來傷害別人家庭,破壞別人婚姻,甚至挑破之後依然死纏爛打。」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求每個人都有道德,但讀了那麼多年書,最起碼也得懂得什麼叫知廉恥自重自愛。」
走前我把裝著照片的透明袋放在茶幾上: 「我和我丈夫之間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處理,請您管束好自己的女兒別再來騷擾我,人貴自知。」
「打擾了。」Ťū₈
在鐵證面前,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慌亂無措地坐在那兒,面紅耳赤,幾乎不知道怎麼應我。
沈詔在樓下等,我下來時,車旁落了一地煙蒂。
「沈詔。」我問他,「你覺得我過分嗎?」
他將指間的煙丟到地上,抬腳碾滅,苦澀開口:「過分的是我,不該讓你來面對這些。」
我第一次如此坦誠跟他說心裡話:「沈詔,我真的太恨了,恨你的愛輕薄像紙,恨你的忠貞不堪一擊。」
「九九。」他揉了把臉,兩眼泛紅,「我以後不會了,真的不會了。」
19
這段時間裡,他幾乎每天上班遲下班早。
自動自發地和我匯報所有行蹤,每天回家給我做飯做菜,送禮物送花制造小驚喜。
我不問不說不拒絕。
他極力地想通過自己努力,來修復我們之間的裂痕。
原來讓一段平淡穩定的感情重興波瀾,是需要另一半犯錯才能促成的。
可悲又可笑。
照片送過去的當晚,賀敏就給我打了電話。
我掛掉了,沒有拉黑。
她所有發來的消息我都沒看,微博小號的私信我也一概不理。
直到第三天,她又打來電話。
電話來時沈詔在廚房裡做菜,他回頭問:「九九,排骨做糖醋的好嗎?」
我靠在餐椅,淡淡地應了聲:「好。」
跟著又告訴他:「賀敏打電話了。」
「哐當!」
他慌亂地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
沈詔關了火,匆促出來看著我響個不停的手機,神色緊張:「九九,不理她……」
「總得有個結束,我跟她聊。」我指指對面座椅,「你如果想聽,我隻有一個要求,無論她講什麼,你都不能出聲。」
他猶豫了下:「好。」
「阿詔,違背自己的諾言,我們就完了。」
他呼吸一重,臉色漸白:「好。」
接通後,我點了擴音。
話筒裡靜靜的,停了會兒賀敏開口:「程安酒!」
「有事?」
她像喝了酒,語氣不穩:「男人回去了,高興嗎?」
「和你有關系?」
賀敏笑得放肆:「別急火啊,我就想跟你聊聊、問問……
「但他不接我電話啊,男人啊,真是絕情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我真羨慕你這樣心胸開闊的女人,是不是嗝……是不是隻要他回頭,什麼都能原諒?」
我垂眸看著屏幕:「賀小姐,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
「我知道啊,六七年不是?」她又笑了,「六七年的感情啊,聽說還很恩愛……」
「我有個問題,你幫我問問沈詔吧?問問他為什麼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為喜歡偷偷摸摸的刺激?還是因為真的喜歡過我?」
對面的男人神情緊繃,呼吸沉重,零下的天氣,他額頭冒出一片細密的汗珠。
我問:「重要嗎?」
賀敏喝醉了,哭哭啼啼,滿是委屈:「重要啊,你幫我問問,問他到底為什麼跟我在一起?既然都有勇氣找我了,為什麼一出事立刻把我扔了?
「為什麼兩個人犯的錯,全讓我一個人擔了?
「我失去所有,他卻能安然無恙地回歸家庭?」
沈詔躁動得坐不住,他試圖張口,我一個凌厲的眼神過去,立馬閉上。
我們聽著賀敏繼續發瘋:「程安酒,你覺得對付我有用嗎?以後就高枕無憂了?」
「趕走了我,還有下個李敏王敏陳敏來,你鬥得過每個人嗎?」
她尖酸刻薄地問:「你跟他接吻的時候,真的寬懷大度到不介意這是被我睡過的男人?」
沈詔再坐不住,起身暴喝:「賀敏!」
我眼疾手快拿走手機,眼睛盯著他,一字一句告訴賀敏:「沈詔說,和你沒睡過。」
賀敏默了默,大笑出聲極其嘲諷:「沒睡過,是沒睡過啊!」
「不過就是該做全做了,隻差最後一步,這當然不算睡了!」
她帶著報復的快意:「沈詔,你要是真男人,就告訴你老婆,聖誕節那晚,我們在酒店房間做什麼?」
「什麼七八年,還不是我一勾就到手了!」她咯咯地笑,既嘲諷又得意,「不過是給個肉骨頭就跟著走的狗!」
「什麼江戚、沈詔,全部都一個樣子!賤!」
餘音驟然消失。
我的手機飛出去摔落在地。
20
家裡陷入死般的寂靜。
「九九……」
沈詔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我面前,脫力般慢慢地跪在我腳邊:「九九……」
我忍不住笑:「你跟我說過什麼?沒睡過嗎?」
「原來隻要沒進去,就不算睡啊?」
「原諒我……原諒我……」他抱上我的腿,絕望而惶恐,「原諒我。」
「欺我不得好死,你自己說的是不是?」
「我要怎麼原諒你?」我捧起他的臉,「要怎麼原諒你?」
抬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你說啊!要怎麼原諒你這樣一次次的辜負?」
沈詔被我打偏頭過去,像個犯錯的孩子哭著保證:「沒有了,真沒有再騙你了,我以後絕不會再犯錯,……」
「你要我怎麼信?我給過你不止一次機會!」
「九九。」他啞著嗓子哭說,「我不敢,我不敢告訴你這些……我怕失去你。」
我抬手又給他一巴掌:「那你怎麼就敢做呢?」
「撒謊的時候,騙我的時候,丟我一人奔向她身邊的時候,又是為什麼敢呢,既然她那麼重要,為什麼不去選擇她?」
沈詔死死抱著我的腿,任我打任我踹死活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