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猝不及防一空,顯然愣了愣,我一邊對她微笑,一邊狠狠吃了一口她的早餐。
我知道她隻是隨口問我的,這本來是她的早餐,她或許還以為我會不留情面的拒絕她,不過現在看來,她要餓一早上了。
她時時掛在臉上的微笑有片刻的凝滯,隨後又如常笑出來,望向我的眼神深處卻帶著意味深長的探究,像在揣測我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究竟是因為什麼。
我垂下眼睫,她身邊的沈淮序反倒笑了,開玩笑對我說:「跟餓狼撲食一樣。」
我也笑:「太餓了,謝謝宋時薇同學了,真是雪中送炭。」
就是這一句話,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和沈淮序因為宋時薇而起的爭執和不悅,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了。
宋時薇微笑,但一句話都沒說,轉過身去了。
6
什麼事情隻要有一個開頭,做起來好像也就不難了。
我也開始演起戲來,扮演一個對新同學友好的後桌不太難。
我接受宋時薇對我的所有示好,她送的吃食,「特地」去為我買的水,我通通接受然後禮貌道謝,有時候她來問我東西,我也都耐著性子,帶著笑溫和回答她。
沈淮序當然樂見其成,他似乎還挺開心我的轉變,笑著跟我說:「盛瀾,你好像成熟了。」
我笑而不語。
我和沈淮序這次並沒有因為宋時薇而產生爭吵,至少維持著面上和平的表象,可能是察覺到這招對我沒什麼用之後,宋時薇的「熱臉」也不再熱情和頻繁,兩個人心照不宣,但在沈淮序面前,還在逢場作戲。
但其實,我覺得挺沒意思的。
陰陽怪氣的說些自己聽了都覺得可笑的話,明明心裡對這個人討厭到了極點,還要演的其樂融融,友情天長地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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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
我喜歡直來直去,不兜圈子,也不會在我討厭的人或事上面浪費太多的時間。
我覺得累。
我第一次覺得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可笑是在第二周,宋時薇那時已經找到新的刺激我的辦法,她和沈淮序是同桌,不著痕跡的在我面前親昵是件很容易的事。
比如讓沈淮序幫她把衣服後面的標籤裁掉,我能看見她低頭時那段雪白的脖子,還有沈淮序微紅的臉;比如偶爾有時自習兩個人低低地交頭接耳,然後默契的一起微笑;
又比如沈淮序給她帶學校門口的糕點,她會裝模作樣的轉過來,笑的意有所指地問我:「盛瀾,這是淮序給我買的紅棗糕,他買多了我吃不掉,浪費了可惜,你要吃嗎?」
我定定地看著她,直到她扛不住移過視線,識趣地轉過身。
我低頭去看書上的公式,卻怎麼都記不進去。
我閉上眼睛放空,最後索性趴在桌子上準備睡十分鍾。
我是被沈淮序回來時的動靜驚醒的,他和同學打完球回來,大約在水池洗過頭了,所以頭發湿漉漉的,他將頭發全部撸上去,越發顯得五官立體,有水滴落在我的身上,我迷迷糊糊的看過去,他就笑了。
他將一瓶酸奶放到我桌子上,笑著說:「去便利店剛巧碰見有貨,你平時不是總買不到嗎?我跑了好遠,要怎麼謝我?」
我沒回答,看了一眼那瓶酸奶,是我最喜歡的那個很難買的口味。
酸奶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瓶身還沁著冰涼的水珠。
我伸手握上去,水珠的寒意從掌心沁透到四肢百骸,我抬起頭,剛好看見宋時薇冰冷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從那瓶酸奶移到我臉上。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然後移過視線,好像什麼都沒看到。
這還是我第一次,沒在她臉上看見那虛假招牌的微笑。
宋時薇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想的,肯定和她想的不一樣。
我覺得累。
沈淮序好像總是這樣,他給我買的這瓶酸奶,和他給宋時薇買的紅棗糕一樣,他用這些東西讓我們的心思起起伏伏。
他究竟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宋時薇?如果喜歡我為什麼對宋時薇那樣好?可如果喜歡宋時薇,那為什麼又特地跑很遠去買我愛喝的那個口味的酸奶?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會這樣想,然後翻來覆去的揣測沈淮序的意思。
然後為了留住這個好,和宋時薇一較高下,更加努力的去討好沈淮序。
可現在不是。
我在想沈淮序。
他好像喜歡宋時薇,但又經常會做一些讓我引起誤會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經常這樣讓我誤會,而是大大方方地表現自己喜歡宋時薇,那我早已經灑脫放手,還會笑著祝他們幸福。
我忍不住想,沈淮序,他真的,不知道我和宋時薇因他而起的這些暗潮洶湧嗎?
還是他知道,隻是樂在其中,看著我和宋時薇為他爭風吃醋,一邊用一些曖昧的、似是而非的手段讓我們深陷其中,一邊在一邊看我們的笑話?
就像古代皇帝平衡權臣一樣,一家獨大是不行的,要用手段制衡。
給這個一個棗,給那個一個棒槌,然後反過來又給這個人一個棗,給那個人一個棒槌。
看著這兩個人為他手裡的那個棗爭來鬥去。
宋時薇漂亮,我聰明,兩個在別人眼裡很優秀的女生對他明爭暗搶,他心裡,是不是很得意?
我想起初三時宋時薇轉走的時候,那時候我其實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理會沈淮序,至少不再喜歡他,可那個時候他又對我熱情起來。
冬天的紅薯和糖葫蘆,夏天的冰西瓜,為我去做值日,然後站在我面前,笑容英俊又懶散地問我:「還在生我的氣啊?」
後來外校有個小混混一直騷擾我,是他幫我解決這件事,以一敵六,回來時嘴角都被人打流血了,但贏了,那時候我雖然動搖,但依舊沒有和他和好,但他不以為意,每天跟在我身後,護著我上下學,怕那個小混混帶人堵我。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不遠不近的跟著,影子就在我的腳底下,我一腳一腳的踩上去,就這樣心軟的。
可現在,我感覺有些累。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不想用這樣的惡意去揣測他,讓我和他都變成記憶裡我不熟悉的樣子。
沈淮序的喜歡就是那顆「棗」,他用這個「棗」做誘餌,讓我像離岸的魚一樣,不停的不停的想要再掙扎一下,萬一呢?萬一我再蹦跶一下,就蹦跶進水裡了呢。
7
命運的铡刀其實比我想象中更早落下來。
大概是老天爺也想幫我做決定,在我在這猶豫掙扎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非常小的事情。
那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一堂體育課,宋時薇穿了新鞋子,跑完一圈步下來,她的腳後跟被磨破了皮,涼鞋的鞋帶不知道怎麼的,還斷了。
那天剛好數學老師找我有事,等我跑到操場時,正好看見宋時薇坐在一旁的欄杆上,她腳上,穿的是沈淮序的鞋——確切的說,是我送給沈淮序的鞋。
我不知道為什麼男生都很喜歡這個牌子的鞋,我攢了很久的零花錢,前一天晚上就去排隊,帶著小帳篷睡在商店門口,才在黃牛和那樣多熙攘的人群中,買到他最愛的那款。
我還記得我抱著袋子心滿意足走出商場時在想什麼,我在想沈淮序收到鞋子時臉上驚喜的表情,在想他笑起來的時候會有多明朗,在想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好,在想他每次穿這雙鞋的時候,會不會都會想起我……
那天很不巧,下著很大的雨,我一隻手撐傘,一隻手將盒子抱在懷裡,怕被雨淋著,可過紅綠燈人行道時,一輛冒冒失失的電瓶車撞過來,帶倒我,我的衣服不知道勾在哪裡,電瓶車還拖曳著我在混著雨水髒汙的地上擦了一米多的距離。
而我在昏昏沉沉中,第一反應竟然是去看懷裡的鞋。
我的手臂外側大面積擦傷,全身擦傷無數,慘不忍睹,可那個鞋盒,被我牢牢護在懷裡,毫發無損。
我放下心來之後才覺得渾身疼,腿疼的連站都站不起來,腦袋暈乎乎的,還是被好心的路人扶到路邊的咖啡店,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可後來我將這雙鞋送到沈淮序面前時,已經將自己收拾的正常幹淨,他沒有看見我身上的傷痕,而他果然也很開心,明朗的笑出來,和我保證,他一定會好好愛護這雙鞋。
可現在,它像個不被人重視的垃圾一樣被宋時薇踩著,後腳跟完全陷進去,鞋很大,她踢踢跶跶的去踢旁邊的鐵欄杆,發出咚咚的聲音。
我不知道她是喜歡這種聲音,還是因為她知道這雙鞋是我送給沈淮序,她故意試探沈淮序對著禮物的態度的,不過從她一直踢不嫌腳疼的份上,我想應該是後者。
她踢完大約是無聊,她用左腳踩右腳,右腳踩左腳,沈淮序坐在她旁邊不遠處,一手拿著膠水,一手拿著她斷了鞋帶的涼鞋,正低頭耐心的去粘黏。
他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一下宋時薇,隻是寵溺無奈的笑笑。
我就是那個瞬間,如同茅塞頓開一樣,困擾我那樣久的問題終於有了一個答案。
齊雯曾經跟我說,如果我那時就那樣放棄,以後等我去喝沈淮序和宋時薇的喜酒時,一定會後悔今天為了驕傲和自尊什麼都沒做。
她跟我說想得到感情,是需要俯首遷就、妥協和受委屈的。
可她忘記說,如果那個人真的哪怕有一點點喜歡你的話,他是不會讓你俯首遷就、妥協和受委屈的。
沈淮序對我的那些曖昧和溫柔我ţṻ⁹還是不懂,但我已經不想再去輾轉反側的揣測探究了。
我的心意就像此刻被宋時薇踩在腳底的那雙鞋一樣,是不被珍視的。
我不介意宋時薇這樣糟蹋這雙鞋。
我隻是忽然明白,禮物不被珍視,隻能說明是送這個禮物的人不重要。
我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裡,我以為我會生氣,我以為我會憤怒,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內心非常非常的平靜,在沈淮序半跪在宋時薇面前,讓她穿上他粘黏好的涼鞋試試時,我甚至微微笑了笑。
然後我轉身離開,靜靜地,就像無聲拂過的風。
我之前在網上看過一句話,大意是說「那一刻我心底掀起一場海嘯,可我靜靜地,沒讓任何人知道。」
也沒有人知道,在那個瞬間,我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相比我對沈淮序人盡皆知的喜歡,我對他的放棄卻做的如此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