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次沒叫苦,迫不及待換了甲衣。
一路上,她多次撩起和太子同駕的簾布,偷偷打量我,眼底隱隱露出興奮之色。
果然,路過一片叢林掩映之處。
那伙自山林中猛然出現的「匪徒」,向我們衝來。
為掩人耳目,隨行太子的人本就少。
我們一行作商隊打扮。
護送的兵甲前後與太子一行間隔不過五裡,遇見變故,隻要撐一撐,便能等到援兵。
「刀光劍影,別劃破了葉小姐的臉。」
我從腰間另取了一個面具遞給葉芷儀。
她一愣,一臉嫌棄地丟開:「隻有貌醜之人,才需要這種東西。」
如前世一般。
為首那人拎起短斧,劈向魏莳。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厲叫聲。
眾目睽睽之下,葉芷儀撲了過去。
短斧劈向她的臉,霎時間鮮血如注。
那伙「匪徒」似乎極熟悉此間地形,見遠處有援兵趕來,動作迅猛地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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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芷儀是自昏迷中醒來的。
她抬起垂在榻上的手,瞥見室內正點燃燭火的我。
「你……」
她死死盯著我面上鐵質的面具,似乎想瞧出什麼端倪來。
我抱拳道:「葉小姐對太子殿下一片真情,不惜毀了容貌,也要保護太子,本將十分感佩。」
「什麼?」
葉芷儀失聲道。
她仿佛才察覺到痛楚一般,赤足便要往榻下跳,瘋了一樣去尋銅鏡,
魏莳正在外頭叱罵赤腳大夫無用,聽見裡間的響動,著急闖了進來。
「太子殿下,芷儀好痛。」
葉芷儀一看到魏莳,便失聲痛哭。
她捂著臉,語氣澀然:
「還好殿下沒事……殿下沒事就好,芷儀能代殿下受此罪,是芷儀的福分。」
葉芷儀餘光憤恨地看向我,一句話被她翻來覆去地說。
她倒是很聰慧,知道如何加深魏莳的愧疚。
不然要怎麼說呢?
說她不是心甘情願去護太子的?
說她是被人推了出去?
還是說原本該毀了容貌的人是我?
魏莳動容地安撫她:
「等回了京都,孤會為你遍尋天下名醫,芷儀,你的臉一定會好的。」
10
她柔弱地瑟縮在魏莳的懷裡,沉默著流淚,不知想到了什麼,死死盯著我臉上的面具。
「芷儀聽邊城的人傳言,說沈將軍貌醜,才會以面具掩貌示人,芷儀想看看,這張鐵面之下,究竟是什麼樣的?」
她說著,嗓音裡已然帶了幾分哭腔,「沈將軍不要自卑,我隻是想要尋求一絲慰藉。」
見魏莳不反對,她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樣,頤指氣使道:
「我命令你,把面具摘下來。」
我怔愣片刻,屬實是被她這癲婆行為給驚到了。
「殿下,芷儀一介柔弱女子,終究是指揮不動你的臣子。」
見我不為所動,魏莳一臉慍怒:「沈嵐,孤給你幾分顏面,你便以為孤回京路上便隻能仰仗你一人了?」
他上前伸手掐著我的下颌。
下一刻,我臉上的面具被他粗暴地摘下。
鐵質的面具跌落在地。
魏莳微微一怔,眸底閃過驚豔之色。
「怎會如此?你竟然袖手旁觀?」
葉芷儀忽然失聲質問,下一刻,竟身子一軟,暈倒過去。
「應當是臣容貌醜陋,驚嚇到葉小姐了。」
我俯身撿起面具,重新戴好。
魏莳卻似是恍了神,竟沒有第一時間去查看葉芷儀的狀況。
而是磕磕絆絆道:「孤,孤沒有責怪沈卿的意思。」
見他這副模樣,我隻覺得分外諷刺。
阿娘是十裡八鄉的大美人,我也繼承了她的容貌。
起初邊關戰亂,徵兵的湊不齊人,一些女子應徵為兵卒做飯。
我替生病的阿娘去的。
但由於廚藝使人瀉肚,當夜便被趕出軍營。
夜色中,我和一些受傷退守的兵卒,被入侵的草原人在邊城的山林圍剿。
生死面前,人人都想活。
我借助地形設伏,帶領那些兵卒和草原人爭鬥,成功逃脫。
軍中的程老將軍聽了這奇事,願意破例讓我入軍營,從普通的兵卒做起。
我似乎天生就是個當兵的料,自小便不愛紅妝愛武裝,纏著阿爹給我請了很多個教武藝的師父。
後來做了將軍,麻子和葫蘆說我長得不夠唬人,好心送我一副面具。
並且對外大肆宣揚,說我貌醜似夜叉,且力大無窮。
前世,我救太子有功。
聖上希望太子能籠絡住邊關重將,這才為我與魏莳賜婚。
魏莳肯娶我,也是他為登上皇位下的一步棋。
葉芷儀母家位低,聖上在位時,還不足以讓魏莳違逆自己的父皇,迎娶她為正妃。
魏莳雖許下承諾,等他榮登大寶,便立她為後。
可葉芷儀又生怕魏莳與我,即便是做表面夫妻,也會日久生情。
我貌醜,畢竟隻是邊關的流言。
沒什麼比我容貌毀了,更能讓她安心。
前世,葉芷儀第一次瞧見我面具下的臉時,便惡心道:
「果真是個醜無鹽。」
那時,我面上早已橫亙了一道猙獰可怖的疤。
皮肉翻卷,根本瞧不出原本的容貌。
魏莳從來隻覺得我惡心。
娶了我,是他被逼無奈。
利用我,是他隱忍不發。
可我沈嵐,以女子的身份,一步步坐上將軍的位置。
是我以命相搏,用一場場浴血的戰功換來的。
我的價值並非世人眼中的美醜可定義。
11
魏莳怕夜長夢多,想加緊趕回京中。
他篤定那伙匪徒是二皇子魏舟承的手筆,不願在此地盤桓詳查。
早日回京,到了他的地盤,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隻是魏莳不知道,京中早已變了天。
「你為何還會留在京中?」
魏莳出遊北關前,早讓站隊他的大臣向皇帝請旨,遣二皇子魏舟承督建南下蕪城的防御工事。
蕪城與二皇子的封地,天南地北,那裡又有魏莳的人坐鎮。
督建是個苦差事,且沒有一年半載無法歸京。
這也是我起初說二皇子在京都,魏莳不肯信的緣故。
隻是此刻的魏莳尚且不知出了什麼差錯。
原本該在蕪城的二皇子卻奉了聖旨在城門迎他進宮。
前世此時,聖上的龍體早已是強弩之末,不過用稀世的藥材吊著,才勉強多撐了兩年。
陛下命魏莳與我立即入宮觐見,魏莳已經沒有時間再探尋此事。
12
內侍將我同魏莳引入金殿。
鑾座上的聖上,面上已有灰敗之色。
見我們行完大禮,聖上忽然威嚴地開口:「太子平安歸京,朕甚感欣慰,屬意賜婚太子與沈將軍。」
他疲憊地抬手道,「至於那個李代桃僵的阿季,凌遲處死!」
一切都與前世一般。
但一切又與前世不同。
「陛下,臣不願毀良人姻緣。」
我開口道。
「太子平安歸京,並非臣之功,而是另有其人,翰林院修撰之女葉芷儀。」
我將葉芷儀如何不顧己身,毀了容貌也要救下太子,添油加醋地向皇帝講了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聽完我的陳述,高座上的陛下默默良久,看向魏莳的眼神不善。
「芷儀她隻是……」魏莳有些難堪。
「閉嘴!」聖上打斷魏莳的話。
許是太子與大臣之女私訂終身的事,太過難聽。
聖上勉力笑了笑,「給那葉氏女一個侍妾的身份也罷,沈將軍既有顧慮,此事日後再議。」
看來陛下並不打算放棄這樁婚事。
隻是我沒想到,這一世的魏莳在面對聖上賜婚時,竟沒有如前世一般,百般推辭。
出了金鑾殿,魏莳忽然扯著我的袖袍。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我故作不解。
魏莳卻勃然大怒:「沈嵐,孤等著你跪地求孤的那一日。」
他說罷,拂袖離去。
我看著魏莳氣急敗壞的背影,扯著唇角,露出諷刺的笑意。
讓我看看,你們的這份真情,價值幾何呢?
13
聖上賜我京中府邸,還要設宴相待,言明要我代邊關眾將同沐恩德。
宮宴就定在兩日後。
兩日的時光,足以讓魏莳明白,此刻京中的局勢早已與他離去前不同。
重生之後,我盤算著前世京中發生的大事,請人快馬加鞭送了一封手書給二皇子。
雍州城兵變之禍,戶部侍郎貪墨之事,京中重臣的買官賣官的秘密之所。
這些關鍵訊息,雖皆是隻言片語的一個結果。
但隻要二皇子足夠聰明,利用得當,便足以用這些功勳在京中站穩腳跟。
他做得還算不錯。
朝中原本對魏莳素日暴戾之行有成見的老臣,多有倒戈向二皇子之勢。
宮宴如期而至。
魏莳在座上飲酒,眉間卻隱隱浮現憂慮。
這兩日,他舊事重提,想讓二皇子前去蕪城督建防御工事,卻遭到了一眾大臣的反對。
有御史竟然當廷叱罵他:心胸狹隘,既擔憂城防,何不親自前去?
宴席之上,楚國公趁醉酒,洋洋灑灑說了一通恭祝大梁綿延鼎盛的詞,又向聖上獻上一匹通體雪白的良駒。
聖上來了興致,想要一觀。
大殿內,為了寶馬的噱頭,燭火被金吾衛熄滅了數百盞。
周遭黑了下來。
一個蒙著黑布的巨型籠子被悄無聲息推進了殿內。
眾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馴獸師扯開籠子的鐵鏈,手中的鞭子抽向馬背,鞭聲響起時——
一盞瑩瑩幽光猝然亮起,馬兒揚蹄嘶叫。
殿中忽有一人撕扯著身上的衣裳,跪地求饒:「大人饒命,我知錯了……知錯了,求您饒了我,我不想被喂狼。」
一盞盞燭火驟然亮起。
臣工們驚愕地看著跪在地上,赤著上半身的大梁太子。
魏莳的肩頭,赫然是草原奴隸特有的青灰色刺紋。
在眾人的抽氣聲中,跪在地上的魏莳這才如夢方醒。
他拼命衝著眾人吼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聖上怒火攻心,勒令停了宮宴。
14
這一刻,是我重生之後,最暢快的一刻。
草原大王子長慕,對魏莳說過最多的話便是,奴隸,沒資格穿這樣好的衣裳。
他用刑具,一遍遍地教會魏莳,該怎麼學乖。
鞭子會使人聽話,痛苦會讓人屈服。
長慕用了長達一個月的時間,瓦解魏莳的意志力。
我刻意在這一路上,為魏莳營造一個輕松愜意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