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話隱隱有廢太子之嫌。
聖上膝下的子嗣除了李辭,便隻有遠在封地的魏王適齡,剩下兩位皇子年歲尚幼。
魏王排行第五,年十九,生母於數年前染病逝世。
聖上素來不喜魏王,並無立他為太子的打算,早早地就將他打發去封地了。但帝心難測,說不準太子隻是一個靶子。
李辭大抵也聽出了弦外之音,登時全身瑟瑟發抖,聲線低顫,「父皇,兒臣再也不敢了……」
21
思索至此,我也行至殿中央,伏跪行禮道:「拜見聖上。」
話音還沒完全落下,隻聽李辭提高了聲量惶惶開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又似狗急跳牆,「父皇,是她,都是虞瑤。」
說完,他轉頭目光陰鸷地看著我,近乎咆哮道:「一定是你這個賤人故意陷害孤,是你聯合沈家想報復我,所以讓秦依依偷走孤的腰牌。」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隻覺他有點腦子,但是不多。
按照秦依依和沈聿的關系,難道他不是更應該懷疑沈聿?
再說報復,我和他雖水火不容,但還不至於置人於死地。
「我為何要報復你?我和秦依依不對付是眾所周知的事兒。她想做什麼,為何要聽我的?」說著,我好意提醒道:「更何況當初是你主動帶她走的。」
「別裝了,誰知道你和秦依依是否在唱戲,故作不合。若不是那秦氏主動勾引我,孤豈會上當。」他好似悟出什麼,瞪大眼道:「難怪你當初同我說她沒安好心,原來在這兒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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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良心,我當初真是好心提醒。
當時他怎麼說來著?
這會兒卻怪起我來了。
李二的腦子果然異於常人。
聖上睨了一眼李辭,他立即埋頭安靜下來,身上的氣焰消失無影。
而後聖上踱步至我面前,一股凜凜無形的威嚴壓迫下來,冷聲質問道:「你借皇後之口讓朕對秦氏生疑,是一早就知道秦氏是細作?」
原來是細作。
難怪當初秦依依捅自己一刀,下手毫不猶豫,還能精準避開要害。得虧我後來補了一刀,她才有機會在床榻上躺月餘。
當初帶秦依依入京之人是沈聿,聖上大概會將此事和沈家關聯起來。
就是不知,沈聿是否一早就知曉秦依依是細作?所以故意留在身邊?
聖上會如何對沈家?沈昭會不會受牽連?
我也料到聖上定還是會懷疑我。果然今日便召我對質來了,好在我早已想好說辭應對。
「聖上明鑑,臣女不敢欺瞞聖上。當初沈聿為了她要與我退婚時,臣女的確懷疑過秦氏的身份,也曾派人打聽她的來歷,隻不過一無所獲二無證據,故而不敢輕易告知。至於臣女同皇後娘娘說起,隻因我曾向娘娘求過一道讓秦氏做我的洗腳婢的懿旨。太子將她帶走,我自然要告知娘娘一聲作個交代。」
聖上沉默良久,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他轉而問李辭,「你還有何話要說?」
李辭重重叩頭,慌亂道:「父皇,兒臣的腰牌唯有秦氏接觸過,就算不是虞瑤指使,也定於沈家脫不了幹系。如今京城各處城門守衛森嚴,秦氏定還在城內。兒臣願捉拿秦氏將功贖罪,求父皇首肯。」
「朕會另外派人搜查秦氏的下落,你就好好待在東宮自省。」
說罷,他喚來禁軍將他帶走。
我思量再三,與其回未央宮坐以待斃,將自己的命運放在別人手上,不如冒險搏一把。
「聖上,秦依依若是還在城內,恐怕不會輕易現身,說不準城中還有同伙。可若是他們急著將城防圖送出去,斷不會放過任何出城的機會。臣女願意作為誘餌將她引出來。」
「你是想讓朕以質子的身份送你去南疆,賭秦氏會趁機找上你?可若是她不出現呢?」
我不說話,隻在心頭暗忖,若是不出現,我也沒轍。
良久,再次傳來聖上的聲音,「此事朕自有打算,你無需摻和。」
我想聖上大抵還是信不過我。
因為那封信是我父王的字跡,他擔心我是秦依依的同伙,所以不敢冒險。
信確實做得滴水不漏,可我總覺得太過完美。
毫無破綻,便是破綻。
22
此後數日,聽聞沈元暮將埋伏在京城的細作一一拔除。
那些人全是死士,行蹤暴露後便打算服藥自盡。
好在沈雲暮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其中一人,留了一個活口,替我洗脫造反的嫌疑。另有前往南疆的探子回信,南疆主謀並非我父王。
對方打算利用定王府把沈家拉下水。
隻不過打錯了算盤。
聖上對沈家深信不疑,還將調查之事交給沈元暮。
早聞他和沈皇後感情甚篤,想來也是因為沈皇後才會信任沈家。
他將我禁足宮中,一是將計就計,引出背後之人,二來宮中更安全。
原以為是聖上信不過我,才沒有同意我去南疆為質的提議,卻不想是因為方法太過冒險,再加上沈元暮一早就向聖上提出對策。
同沈元暮踏出御書房已過午時,青嵐正候在殿外等我。
「郡主。」
她一個虎撲過來抱住我,聲音有些哽咽,眼裡淚光閃爍。
我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踉跄跌倒。
「哭什麼,不就是一月沒見,又不是生離死別,真沒出息。」我輕笑著安慰她。
也不知她如此愛哭,是怎麼在暗衛營活下來的。
青嵐放開我,抽搭著肩膀,苦著臉哽咽道,「才不是呢。是因為奴婢沒覺察出秦依依的不軌行為,被暗衛長處罰,要扣我半年的俸祿……嗚嗚嗚半年呢……」
我無言扶額,「你個沒良心的,虧我還以為你是為我哭呢。」
青嵐含著哭腔辯解道:「奴婢一半為了銀子,一半為了郡主。」
「罷了,罰的銀子算我頭上行了吧。」
「當真。」她睜大雙眼,立即破涕而笑,拉著我的手臂道:「多謝郡主,郡主真好。」
我輕哼一聲,「那是自然。」
忽地聽見身旁傳來一聲爽朗的輕笑,抬眼正好對上沈元暮溫柔含笑的雙眼。
他著一身緋色官袍立在宮檐下,衣衫為他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層淺淡的胭脂色。
因剛下朝他手裡還握著玉笏板,身後天光灼熱明亮,卻不及他眸光十分之一。
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是一副端方持重的模樣,身骨俊逸,蕭蕭肅肅,霞姿月韻。
我不覺也端正了身子,收斂容色。
23
出宮的路上,聽他說沈昭為尋找證據出了不少力,同細作打鬥時負傷。
我著實嚇了一跳,替阿昭捏了一把汗。幸好未傷及要害,隻手臂劃了一道口子。
他將刀光劍影生死一線說得很輕巧,大抵是怕我擔憂,但僅是想想我便覺得駭人。
出了皇城,遠遠便瞧見沈昭一身青衫,斜靠車廂,懶意洋洋地坐在馬車外,晃悠著修長的腿。
明晃晃的天光灑在他身上,更添一分愜意。唯有一雙星眼緊盯宮門的方向,神色焦急。
他一見我便跳下馬車,奔過來將我一把抱住。
「阿」了一聲,終是沒喊出「娘」字。
他的身份,不宜讓別人知曉。
因此在其他人面前,我不允他喚我阿娘。
一片短暫的靜默中,倒是沈元暮țù⁴先開口,「阿昭。」
他聲音溫溫和和,不見得有多嚴厲,卻莫名叫人覺得帶著一絲冷意。
沈昭嘟囔著撇撇嘴,面有不甘,卻也乖乖地松手站到一旁。
我差點忘了,沈元暮最是守禮儀規矩,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於他來說確實不成體統。
我忙解釋道:「沒事。他還小,在我眼中就是個孩子。」
「還小?」沈元暮打量沈昭一眼,而後又將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他比你大一歲。」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比我小一輩。
我沒說出口,隻在心下腹誹。
沈昭不樂意了,同他較勁一般,環抱著雙臂看好戲似地瞧他,眉頭一挑,挑釁道:「我說大堂兄,你是不是嫉妒我?」
按輩分,沈昭應當喚他大伯。
一聲大堂兄喊出來,沈元暮平白降了一個輩。
我反手在他胸口輕捶了一拳,警告道:「臭小子,別亂說話。」
沈元暮有什麼好嫉妒的?
嫉妒他年齡比你大,輩分比你大?
還是嫉妒沒我這個娘?
不想話剛才說出口,沈雲暮下一瞬就打了我的臉。
言語上打臉。
他輕嘆一聲,言語不似調侃,勾著唇畔正色道:「是啊,嫉妒。」
「???」
迎上他清俊灼灼的眸色,我略顯尷尬地愣在原地。
他何時學會一本正經地說笑話了?
關鍵這也不好笑啊。
我轉頭看了看沈昭。
一個詭異的想法冒出來,隱約覺著他們倆的模樣有些相似。
但轉念一想又不可能。
我之前喜歡的人是沈聿,再說沈元暮這樣正經不苟的人,能養出沈昭這個一身反骨行事不羈的兒子?
很明顯,不可能。
24
京中漸漸安定下來。
秦依依被捕入獄,她雖並未承認背後主謀是何人,但與南疆脫不了幹系。
當初那封偽造的書信,我也終於明白不妥之處在哪。
父王寫密信時會蓋私印,對於印泥極其講究,原料選用上好的朱砂,經過數十道工序制作而成,此印泥遇水不溶,用火烘烤會變為黑褐色,一旦離開火冷卻後又會恢復原來的顏色。
那日信上所見的印章並非正統的朱砂色,隻是顏色差異極小,當時一時分辨字跡不曾注意到其它。後來我進宮印證了我的猜想。
不久後,南疆突然傳來沈聿昏迷的消息。聽說是中毒,大夫尚未查出是何毒。
他身為將軍是全軍的主心骨,出了事隻怕軍心不穩。
封地臨近南疆的魏王帶領士兵支援,穩住戰況。他趕去南疆的時間巧得很,恰好在沈聿昏迷之後。
李辭也主動請纓去支援平亂,許是那日聖上的一番話讓他覺得太子之位或將不保,想立功補城防圖失竊之過。再加上魏王也在南疆,若在此戰中立功,李辭就更坐不住了。
聖上竟真準了太子的請求,同去南疆的還有沈元暮。
沈元暮雖是沈家將門之後,但自幼體弱在姑蘇將養。
他那身體當真能吃得消?
我甚是懷疑。
大軍離京那日秋雨綿綿,行人商販都忙著歸家避雨,整條主街霎時清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