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未定,陛下子嗣不豐,嫡姐如果生下這個孩子,必然會給朝局帶來動蕩。
可姐姐這麼恨皇上,會懷上他的孩子嗎?
還是在這麼巧合的時間段。
果不其然,我收到了她的信。
她的語氣還是如常,關心我最近過得如何,吃穿可有注意,最後才提到這個孩子。
她說:【孩子會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生。】
我便心裡有數了。
平定完各地暴亂,我們一行人終於歸京了。
入京一路,百姓歡呼。
我騎在高頭大馬上,不時就有絹花往我身上拋。我扭頭一看,都是些小姑娘和婦人,見我望去紛紛對我笑,有些還紅著臉。
林邵調侃:「少年將星,前途無量。」
我不為所動,滿心滿眼就隻有今晚的宮宴。
宮宴是來犒賞我們這批將士的。
這場戰役持續了太久,有嫡姐幫忙,欽天監時不時誇我兩句,我的官職可謂是步步高升,如今已經成為景朝最年輕的車騎將軍。
不僅如此,因為林家捏造了我的身份,我身家清白,是寒門子弟,陛下對我滿意至極,賜我將軍府不說,封賞一箱一箱往我府中送。
我跪下謝賞,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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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喝了酒,臉紅得不正常,卻一副極為高興的模樣:「司卿,可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不用抬頭,我都知道那是怎樣惹人憎惡的一張臉,又老又醜,惡心得讓人作嘔。
「你如今可是景朝人人皆知的少年英才,」他身邊有人說話,聲音溫若春水,「司將軍,抬起頭來,讓本宮也看看,可以賞你些什麼。」
恍若隔日。
我的手微微顫抖,眼眶差點紅了。
可我還是緩緩抬頭,看向她。
嫡姐依舊是那樣清麗溫婉的模樣,顏如渥丹,玉面淡拂,隻是身居高位久了,身上還有一股貴不可言的氣質。
因為懷孕月份大了,她已經有些顯懷,面容祥和,身上甚至有了一種佛性。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我們都知道,這一面隔了多久。
是前世和今生。
僅僅一瞬,我又低頭:「微臣別無所求,唯願陛下萬歲,娘娘千歲,景朝繁榮昌盛。」
「倒是個會說話的老實孩子。」陛下大悅,又賜了不少東西。
宮宴過半,陛下身體不適,嫡姐便攙扶著他回去了。
上輩子這時候,陛下還健康得不行,現在就不大好了。
聽說是因為這一世開始尋仙問道了,吃那些亂七八糟的仙丹,想求什麼長生不老。
什麼蠢貨。
我彎彎唇,轉頭就把所有賞賜都分給了手底下的弟兄。
陛下永遠不會知道,我和林邵一路平亂,是在做什麼。
是招兵買馬,也是鍛造鐵騎。
萬事俱備,好像還差一把火。
我今日特意將易容的粉少上了些,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我那好爹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
我在宮宴上,對著神思不屬的孟尚書遙遙舉杯。
他瞪大眼睛,像是見了鬼。
如我所料,他很快就來找我了。
「阿汀,你怎麼……」
我在將軍府中親自為他斟茶:「父親,長話短說。如今宮中形勢未定,陛下身體不大好,姐姐馬上就要誕下皇子,我們也該參與奪嫡了。」
他被我嚇了一跳,慌忙要上來捂住我的嘴,卻被我的目光嚇在原地。
「姐姐已經找太醫看過,她肚子裡的,就是男孩無疑。」我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你和大皇子有協議,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孫兒當太子對孟家幫助大,還是大皇子當太子對孟家幫助大,我想你心中也有考量。」
「你真是瘋了!」他氣急敗壞,「你可知你如今是欺君之罪?還敢妄議東宮之事……」
可我看他目光閃爍,顯然是動了念頭。
我不多說,隻是放出最後一顆重磅炸彈:「陛下屬意皇後之子為太子,大皇子已經暗中招兵買馬,有謀反的心思。倘若父親站出來作證,那可是從龍之功,足以讓父親位列三公,孟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咚!
暴雨將至,窗外電閃雷鳴。
我清晰地看見滋長在他眼中的瘋狂和貪婪,如同匍匐在黑暗裡的巨獸。
這就是人心。
我毫不意外。
10
陛下的身體越發差了,據說這日子的折子,都是皇後代批的。
他整日整日宿在昭妃宮中,不是尋仙問道就是上摘星臺「修煉」。
群臣雖然心中急切,但皇後處理起政事井井有條,讓他們心中又有了些許安慰。
我回了林家。
「你們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林將軍神色復雜,「我原以為你是想以自己的本事接你姐姐出來。」
假死,出宮祈福,出逃……有太多辦法能讓一個人消失,但看我和姐姐的動靜,我們顯然沒有這種打算。
我不答:「小舅舅應該知道。」
林邵看我養私兵,看我鑄盔甲,看我任由大逆不道的流言在軍中散播,樣樣都是砍頭的大罪。
可他還是陪我去做了。
我不說給他聽,他也猜得到。
「可這……」林將軍重重嘆氣,「瓊兒是女子。」
「為何嫡姐不行?」我眼神灼灼,「您也同意了夫人上戰場,您視夫人為驕傲,可見並不是看不起女子。夫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嫡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您看,嫡姐做得很好不是嗎?為何嫡姐不行?」
他沉默了。
隻要談起林曦君,林家的所有人都會陷入沉默。
我轉頭看,林邵早已淚流滿面。
「父親,應馳死了。」他說,「我知道他早就活不下去了,從曦君去世的那一年起,他就活不下去了。林家當時正值鼎盛,我們為了所謂君恩,沒能成全他和曦君,那如今思汀和思瓊呢?孩子們都努力到這個份上,我們為何不能助她們一臂之力?」
沉默良久。
林將軍俯身扶起我,他的掌心有一塊虎符。
「從今往後,林家軍聽你號令。」他沉聲說,「去吧,孩子。去做我們沒做到的事情。」
……
連日暴雨傾盆,皇後的預產日終於到了。
那一夜,百姓在家中安睡,十萬精兵卻將京城圍得水泄不通。
知情的人大門緊鎖,有忠臣眉頭緊鎖,長嘆口氣後卻依舊選擇袖手旁觀。
黑騎壓城,皇宮掀起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京城,變天了。
直到皇宮禁衛一個不剩,天子近侍也人頭落地,神色慘白的皇帝從睡夢中被拽醒,嘴唇哆嗦著坐在金鑾殿上,指著我的鼻子怒罵:「逆臣!你們是想造反嗎?!」
我面不改色,手一揮,被五花大綁的大皇子和孟尚書就被扔在了地上。一摞密信散落在地,皆蓋著兩人的私印。
我說:「陛下,大皇子和孟尚書勾結謀反,證據確鑿。臣救駕來遲,不得不攜劍闖入宮中,望陛下原諒。」
一聽這話,孟尚書頓時「嗚嗚嗚」地叫喚起來。
我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父親是不是想說什麼?可你實在是太蠢了,女兒不想聽你說話。」
從他願意以身為餌和大皇子虛以委蛇開始,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我看也不想看他,一劍刺穿他的心髒。
無關緊要的炮灰而已。
隻不過,上一世我們是棋子,這一世就成了他。
「你是女人——」皇上失聲尖叫,而後很快反應過來,「你和皇後什麼關系?林家,還有林家,是不是林家意圖謀反?」
「沒錯陛下,」我笑著說,「臣女聽聞陛下有意立皇後生的嫡幼子為太子,於是冒險前來取聖旨。」
雨水滴滴答答,順著我的下巴流到盔甲上。
我拔劍:「陛下,您是自己寫聖旨,還是要臣女幫忙寫?」
「救駕,救駕!」慌不擇路的皇上扯住身邊的昭妃想跑,昭妃卻利落地掙脫了他的手,將他狠狠一摔,捆縛在椅子上,隨後退到我身後,恭敬垂首。
「阿汀小姐。」昭妃說,「娘娘吩咐我保護您的安全。」
我問:「娘娘怎麼樣了?」
「早已準備好了,母子平安。」昭妃面不改色。
皇上還在慘叫,我卻已經不耐煩了,走上前,剁了一根他的手指,逼他寫聖旨。
他顫顫巍巍地寫著字,已經被嚇破了膽。
我打量著這個垂垂老矣的昏君。
「陛下,曾幾何時你是我的噩夢。」聖旨寫完,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但我還是想說,若非我想死,那時候殺了你,我亦能全身而退。」
他茫然,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可我已經轉身離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皇城,暴雨已停。
喪鍾響起。
嬰兒的啼哭聲也響起。
「陛下,薨!」
一切都結束了。
11
一夜之間,大皇子與孟尚書勾結謀反,幸好皇後早有察覺,大義滅親尋出證據。
司將軍救駕及時,隨林將軍護衛皇城,才平息一場動亂。
逆賊當場死亡,陛下年事已高,被活活氣死。
皇後當夜誕下皇子,依聖旨封為太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即位,因為年紀太小,百官請願太後輔政。
太後推拒不得,又是民心所向,代為垂簾聽政。
太後在位期間,減賦稅,免徭役,開恩科,提拔年輕官員,景朝欣欣向榮。
司君將軍的身份暴露,原是女扮男裝,卻因為其戰功赫赫,太後寬厚,免其罪責,為天下女子榜樣,被天下人贊頌。
又是一年春。
我來向姐姐告別。
「姐姐,我想去南海看一看。」我說,「請姐姐允我。」
彼時嫡姐正抱著小太子,聞言看向我。
她當年便是假孕,這孩子也是抱養來的孤兒,她帶在身邊從小教導。
我們給他取名「思君」。
思君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扯我的袖角,口齒不清地喊我:「姨姨……」
我連忙抱過他:「欸。」
這孩子眉眼長得有些像夫人,手腕上一點紅痣更是一模一樣。
嫡姐嘆氣:「我知你要去一趟的,攔也攔不住,隻等著你什麼時候和我開口。」
我不語。
夫人葬在孟家,我以為她不會樂意,想帶著她和應馳, 一同往海邊去。
他們一個葬身漠北,一個埋於京城,但我想,他們的魂靈更願回到南海, 無拘無束。
「也罷, 就去吧。我是沒得闲, 你不一樣,可以到處走走。」她溫和地看著我,「待思君長大了,我們就帶著祖父回南海住著,去看看母親從小長大的地方。」
我咧嘴一笑。
離開京城前,嫡姐為我送行。
「阿汀,保重。」
「(思」我愣了,隨後反問:「姐姐,你疼嗎?」
她便笑了,眼角含淚。
「疼啊,好疼。
「我是被逼自盡的,死前我就想著,我妹妹該多難過,我這輩子又有多窩囊。
「後來我的魂魄就瞧著你進了宮, 瞧著你逼自己做不喜歡做的事, 瞧著你拖著那畜生入了火海。你武功那麼好,能出來的,但你沒出來。
「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那段時日天天對著佛祖祈禱, 我說希望讓阿汀不要再經受這樣痛苦的一生了。
「後來我回來了, 我就想著, 這次我一定要保護你,保護自己, 保護林家,我要坐上這最高的位置,為我們報仇。
「可我沒想到, 你也回來了。
「你入了軍營,你殺敵無數,舅舅說你受了很多傷, 可我瞧不見。」
我認真地說:
「姐姐,可我這輩子很高興。
「我終於能幫上你的忙了。
「阿汀願意做姐姐一輩子的劍。」
做你的鷹犬與猛虎, 做你所向披靡的刀。
她忽然伸手, 緊緊抱住了我。
「但我隻想要阿汀做我的妹妹, 這些都不需要。」
我又笑了:「那我就做姐姐一輩子的妹妹。」
……
出城的路上綠意斐然。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一人一騎,身下的寶駒四蹄踏雪, 它很懂事,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我背上的行囊。
我拍了拍它的頭:「行了,不會丟的。」
行囊裡的東西也很簡單,兩個小盒, 一襲披風,一個玉佩和一柄劍。
我要送那個一身紅衣的姑娘和那個從不任性的少年歸家。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思瓊思汀亦思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