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帶著那枚虎符,和蕭景策一同入宮覲見天子。
他端坐高位,目光冰冷地打量我,半晌,嗤笑一聲:
「蕭景策,如果朕沒看錯的話,這個你所謂的,平陽軍的新將領,似乎是你新娶的夫人。」
蕭景策平靜道:「是。」
天子一拍桌面,震怒道:
「你莫不是失心瘋了?你母親那般的奇女子,千百年來能出一個已是難得,你還指望隨便找一個人能與她相提並論?」
「能否相提並論,還請陛下一觀。」
蕭景策將我帶到了演武場。
在我一一展示過騎射、劍術與刀法後,皇上的眼神終於變了。
卻不像是喜悅,更像是某種自認身居高位的人,在看到異軍突起的下位者後,產生的忌憚與厭憎。
「即便武藝高強,也並不代表她就有將才,能夠行軍打仗。」
蕭景策撩起衣擺,直直跪了下去:
「微臣願薦臣妻一試,若此行不能在三月之內徹底將北羌人趕出楚國,微臣願交出虎符,將平陽軍徹底交由陛下吩咐之人統領。」
「微臣也,甘願領罪受罰。」
沉默片刻,天子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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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準了。隻是唯恐她一介女子,眼界有限,不能周全,朕會下旨,再安排一名副將隨軍。」
這個隨軍的副將,便是衛雲朗。
顯然他並不覺得我能勝任此位,不然衛雲朗不會一臉懶得隱藏的威脅之意。
出京前一日,他甚至專程上門,嘲諷地說:
「姚清嘉,莫非你以為行軍打仗,是有幾分蠻力便可以做到的事?平陽王也是愚蠢至極,竟想著讓你一個女人統率大軍,還不如痛快地將虎符交予我……」
我懶得聽他廢話,猛地向前兩步,在衛雲朗還未反應過來時,就抽出他腰間的佩劍,抵在他頸間。
「早就想給你一刀了,捏捏扭扭,小氣陰毒,你這種玩意兒也配瞧不起女人?」
他失了臉面,神色瞬間變得鐵青:「姚清嘉!分明是你從前一直癡戀我!」
「瞎了些日子,後來治好了,不行嗎?」
我揮劍斬落他一縷頭發,利落地扔回劍鞘,「還有,記得以後叫我姚將軍,衛副將。」
出行前,宮中又下來了一道旨意,命姚家放我小娘自由之身,玄羽專程上門,將人接到了平陽王府。
她紅著眼圈,不放心地瞧著我:「清嘉,刀劍無眼……」
「富貴險中求。」
我握著她冰涼的手,安撫道,
「娘親不必擔心,我此行建功立業,必將為你求一道封誥命的聖旨。」
第二日臨行,蕭景策難得換了身騎裝,系了披風。
他提著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又抬眼沖我笑了笑:「這麼些年未再碰過騎術,所幸並未生疏。」
這一日,京城落雪,他裝扮利落,墨發高束,瞧過去萬分英氣從容,我幾乎能從這道身影中,窺見幾分他從前的驚才絕艷。
若非君心多疑,若非那場奇毒致使他纏綿病榻,蕭景策才該是如今京城青年才俊中,最出眾的那一位。
城門外,大雪落得愈發紛揚。
我抿了抿唇,看著蕭景策:「你回去吧。」
「回哪裡去?我自然要與夫人同去北疆。」
蕭景策眨了眨眼睛,
「平陽王府有玄羽帶人鎮守,我雖不能上陣殺敵,但這些年來讀了這麼多兵書,總能給夫人做個軍師。」
「可邊疆苦寒,此行兇險,你的身體……」
他輕笑一聲,打斷了我憂心之言:「有夫人在一日,便能護我一日周全,不是嗎?」
15
深冬時節,我與蕭景策一路快馬加鞭,抵達北疆。
起先,即便有虎符在手,平陽軍也並不服我。
我當著他們的面,徒手劈碎了一塊重逾數百斤的巨石,才算勉強鎮住了他們。
回到房中,蕭景策便微微側過頭,沖我笑了:
「原來從前在京城時,清嘉一直在藏鋒,可算是對我留足了情面。」
我抿了抿唇,忽地探出身,揪住蕭景策衣襟,吻住他。
輾轉反復,他被我親得情動不已,連眼尾都泛起一抹紅。
「夫人……」
他眸光幽深地望著我,那雙山泉般清澈又冷靜的眼睛裡,漸漸有火焰燃起,「夫人,別撩撥我,我受不住。
」
我閉上眼睛,將下巴抵在他肩窩,輕聲道:「蕭景策,謝謝你。」
從前在姚家,我一直過著萬分不適的日子。
不隻是姚清婉,嫡母也很會對付我。
她說姚家一向勤儉,既然我力氣大,府中的柴火便都交給我來劈。
這對我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因而她發覺為難不到,便又尋些旁的法子。
比如數九寒天,命我跳入湖中為她撈回掉落的手帕;比如在做給我的衣裙中,細細密密縫一排牛毛細針;比如用我小娘的安危逼迫我,替酷愛配置毒藥的姚清婉試藥。
似乎女子身在閨閣,嫁人後又困在後宅,連眼界都被消磨至不可見的地步。
那並非我想過的日子,因此在京中時總是千般不適,每一刻都有萬重枷鎖束縛,舉步維艱。
如今,到了北疆,總算天大地大,再無拘束。
三日後,我帶領平陽軍與北羌人在半月關外一戰。
平陽軍本就是上一任平陽王帶出的一支奇兵,又因這些年來鎮守邊關,被北疆凜冽的風雪磨礪出一股銳利的森寒。
我提著一柄長刀,一馬當先,連挑北羌三名大將,初戰大捷。
雖然勝了,衛雲朗的臉色卻十分難看。
我越得軍心,他日後想要接管平陽軍就越困難。
蕭景策聽了我說的話,挑了挑眉:「夫人不必擔心,如今戰事吃緊,他暫時不敢耍什麼手段。」
他熟讀兵書,於兵法一道的理解上要遠勝於我,於是我與蕭景策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領軍徵戰,他布局謀劃。
不足兩月,便收回五座北疆城池,捷報頻頻傳回京城,連帶著衛雲朗的神情,也一日比一日陰沉。
他引以為傲的天才少年的光環,在我面前被悉數澆滅。
年關將至時,北羌人已退至草原交界處的斷風關。
我與蕭景策的第一個新年,便是在北疆度過的。
除夕夜,他溫了酒,笑笑地舉杯祝我:「將軍天生就該建功立業,萬古流芳。」
這兩個月的戰場拼殺磨礪下來,我身上染了血氣,比起在京城時束手束腳的模樣,何止肆意了百倍。
目光掠過蕭景策執酒杯的手,指節修長,分外漂亮,許是因著喝了酒的緣故,他清俊出塵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我覆住他的手,就著這個姿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了一下:「軍師亦是。」
夜深時分,我在簡陋屏風後沐浴,不知不覺倚著浴桶邊緣睡了過去,直到一股輕柔的力道落在我發間,將我自夢中喚醒。
我啞著嗓子,懶洋洋地問:「咦……蕭軍師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蕭景策撩動我濕漉漉的頭發,笑意輕淺又勾人,低聲道:「自然是來為將軍侍寢。」
那溫熱的指尖沿我脖頸一路往下,沒入水面漣漪,又點起燎原烈焰。
北疆落雪的除夕夜裡,我與蕭景策房中盛開了第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