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在表明我的心意。」
接下來小男孩沒有再說話,用實際行動表明了他的心意。
第二天他離開前,特意跟我要了一個承諾:「姐姐,今年的生日你要單獨和我過。」
八月的最後一天,是我的生日。
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多有意義的日子,但賀言顯然很在意。去年夏末,我在公司開會到很晚,回家後看到本該在學校的他拎著蛋糕等在我家門口,冰袋幾乎完全化掉。
聽到動靜,他仰頭看過來,神情不見半分委屈,隻是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又長舒了一口氣:「還來得及——姐姐,生日快樂。」
那天之後,我就給了賀言鑰匙,幹脆讓他搬過來住。
我原本答應了賀言,隻是沒料到生日當天,我還在公司時,嚴景軒就來了。
他拎著一瓶奶油酒,踩著辦公室厚厚的、柔軟的毯子走進來,泰然自若地站在我面前,問我:「下班一起吃個飯?」
我動作一頓,抬起頭:「今天不行,你找別人吧。」
他站在那裡,眯著眼睛,露出溫和又無辜的笑:「據我所知,你和陸家那個初戀已經斷了吧,怎麼今天還有安排嗎?」
「我的安排就是我的事情了。」我面無表情地說,「嚴景軒,我知道你有了新的女伴,大可不必繼續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這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果然,嚴景軒撐著桌面,俯下身來,直直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江娆,你在吃醋嗎?」
「……說這種話有什麼意思,當初就說好,我和你沒有關系,沒必要對彼此負責。」
我想避開他的眼神,可卻被嚴景軒捏住下巴,強迫我抬起眼睛來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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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娆,看著我。」
嚴景軒是強勢的、不容拒絕又極富侵略性的,我向來知道這一點;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會擺出一副懶洋洋的無害姿態,令我放松警惕,錯覺自己可以掌控他。
但也僅僅隻是錯覺而已。
他隻是告訴我,他可以為了我收心。可當他又當著我的面帶走了一個搭訕的女孩,我的心神已經亂了。
在嚴景軒面前,我永遠也無法掌握主動權。
我定了定神,努力地讓自己在他鋒凜的眼神注視下保持冷靜:「我看了你的信。」
「嗯,然後呢?」
從他身上傳來一股好聞的、冷冽的香氣,大概是什麼小眾牌子的香水——實際上,從我第一次見到嚴景軒起,他身上就有這樣的味道,很快地便成為我識別他的一種標志。
後面的話我還沒來得及說,門口忽然又傳來動靜。
我抬眼看去,是賀言。
15
小男孩站在門口,目光沉沉地望過來。光影交錯間,落在他眼底恰好是最暗的一處,於是將他身上平日乖巧天真的偽裝都剝落下來。
那個瞬間,他看起來像個凌厲的、完全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
嚴景軒不以為意,他甚至都沒回頭看賀言一眼,隻是緊緊地盯著我,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我嚴厲地低聲道:「起來。」
「好吧。」
他聳聳肩,站直身子,也就是這幾秒鍾,賀言已經走了過來,與嚴景軒並肩站在我辦公桌前。
兩個人幾乎一般高,隻是比起嚴景軒,他的體態更偏向少年。
「江娆,我已經把工作的收尾部分處理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賀言全當沒看到嚴景軒,「我訂好了餐廳,現在過去正好。」
嚴景軒站在他旁邊,忽然笑起來:「訂餐廳,用的是江娆發給你的實習工資嗎?」
賀言抬著下巴,倨傲地望向他:「這就不勞你操心了。」
「其實我一直好奇,為什麼江娆連陸家那位都不肯全信,卻從來沒懷疑過你。」
嚴景軒慢悠悠地說:「難不成是你平時演出來那副天真愚蠢的模樣實在太逼真,以至於她深信這就是真正的你;甚至覺得賀家的小少爺就是個普通的窮困大學生,而掌握著朝和 11% 股份的那位神秘股東,竟然需要進我們公司完成自己的暑期實習?」
我看著整個人僵在原地的賀言,輕聲地問:「是嗎?」
他張了張嘴,有些艱澀地發出聲音:「江娆,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故意向那位唐雪女士傳遞情報,又用自己股東的身份為江娆背書,以便以後在她面前邀功?還是你當初為了報復你那始亂終棄的親爹,所以故意賭氣和她在一起的事實?」
「夠了。」
我站起身,神情淡淡地看著賀言:「你訂的餐廳,還是取消吧。」
「江——」
「還有你。」我又轉向嚴景軒,「你失態了,情緒失控會讓別人發現你的破綻,這是你教我的。」
我離開辦公室,坐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果然在那裡發現了賀言的車。這是我當初送他的,隻是因為大多時間他都和我黏在一起,極少自己開車,我也就沒怎麼見過這輛車了。
此刻我走過去,打開後備箱,果然看到一大束新鮮的百合、塞滿後備箱的氣球,還有被簇擁在花束當中的、一枚璀璨的戒指。
單憑賀言的實習工資,和他之前表現出來的家境,絕對買不起這樣的戒指。
戒指旁邊還放著一個小小的音響,我拿起來,按下播放鍵,裡面就傳出了賀言的聲音,是他連唱了三遍的生日歌。
我站在那,微微地低頭,安靜地聽完了這三遍,然後把音響放回去,一切恢復如初,驅車離開。
到樓下,才發現嚴景軒的車就停在門口。
我原本想繞著走,可路過那輛車旁,車門忽然開了,嚴景軒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拽進車內。
車燈昏暗,窗外的天色也漸漸地暗沉下來,嚴景軒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氣飄過來,繚繞在我鼻息間,一點一點地烘託出曖昧又危險的氛圍。
寂靜中,到底是他先開了口:「江娆,其實你並不是沒有猜疑過他,隻是你寧可裝作不知道,是不是?」
我沒說話。
他自嘲地笑了笑,語氣難得有幾分挫敗:「我等了這麼久,竟然輸給了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小孩。」
「你錯了。」
我淡淡地說:「嚴景軒,你不是在等,你是在布局,你在等我走進你的圈套,直到我再也離不開你。甚至你在信裡寫給我的東西,也是在騙我——你不是希望我不會再向人低頭,而是希望我隻會向你低頭。你說的沒錯,我們是同類,所以我永遠都不會向你俯首稱臣。永遠都不。」
說完這句話,我推開車門出去,走出去幾步,鬼使神差地回過頭。
車窗被放下一半,露出車裡嚴景軒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靜和漠然中,又多了幾分冰冷的肅殺。
這就是嚴景軒,他亦是永遠不會服軟和懇求。
我笑了笑,衝他揮揮手,向他之前對我那樣,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再見。」
16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生日的第二天,就是我媽的生日。
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後,我把她的墓碑也遷到了這裡。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起床後才發現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大概是下了一整夜,溫度也驟然降了下來。
然而等我走出家門,才發現賀言就站在門口。
天冷,他抱著胳膊蹲在地毯上,聽到動靜就抬起頭來,衝我道:「姐姐,你的氣消了一點兒嗎?」
他本來就白,這樣更是冷得臉和嘴唇都沒什麼血色。我的手在門把手上攥緊,淡淡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天亮之前。」他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出門,所以想早點兒過來。」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屋?」
但很快地就被陸珩的電話打斷了。
「(綠」明明知道他在演戲裝可憐,我還是心軟了,轉身進去,隨手從衣櫃裡找了件他之前穿的衛衣,丟過去:「穿上。」
賀言動作迅速地套好衛衣,從地上站起來,眼巴巴地望著我:「江娆,你要去哪兒?」
我沒有回答,但他還是很自覺地跟了上來。
一路開車到了郊區的陵園,我在門外的花店買了一大束百合,沿著臺階慢慢地往上走,把花放在了我媽墓碑前。
賀言一直在我身後安靜地撐著傘,不發一言。
「其實百合不是我最喜歡的花,是我媽生前喜歡的。」我輕聲地說,「隻是那時候我買不起,所以隻能在每年她過生日的時候去花店附近轉轉,看能不能找到店員丟出來的開過了的百合。」
賀言小聲地說:「以後每年,我都可以陪你帶一束百合, 過來給阿姨過生日。」
雨絲在天地間細細密密地飄,因為太輕, 被風吹進了傘下面,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凝成水珠。這種湿潤讓他的眼睛看上去清澈又無辜,也令我本來堅硬的心髒裂開了一條縫隙, 露出柔軟的內裡。
坐進車裡,我一邊開車,一邊對賀言道:「說吧。」
「姐姐,我的確在朝和有 11% 的股權, 是我爺爺生前留給我的, 之前決定和你的公司合作, 也是我提的意見。但我沒有把方案和報價出賣給唐雪,從來沒有,是……我爸。他從我電腦上盜了方案和數據,拿給然簡那邊。」
我有點兒意外:「目的呢?」
「賀家的關系很亂, 我爺爺有好幾個兒子,我爸並不受他喜歡, 但他很疼我。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爸就在外面有人了, 還有個隻比我小半歲的私生子。因為不滿他這種行為, 我出生後, 爺爺就找了律師,把本該給我爸的朝和股份轉到了我名下。」
「因為這件事, 我爸不喜歡我,一心想從我手中搶回朝和的股份。」
他拉起衛衣帽子:「江娆, 我承認,一開始答應和你在一起,我其實是想故意氣他的。但我很早就喜歡上你了,是真心實意的喜歡, 從我第一次跟你表白開始。」
我在十字路口的紅燈下踩下剎車,轉頭看著賀言,他靠在椅背上,乖巧地坐著,從毛茸茸的碎發間探出一雙鹿一般明澈的眼睛。
我很清晰地察覺到自己心頭的悸動,是真實又鮮活的, 沒有蒙上記憶的霧氣,或者帶著小心的試探。
在他面前, 我永遠是掌握著主動權的那一個。
「江娆?」
賀言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來, 我回過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把手機扔給他:「我之前買了你喜歡的樂隊的演出門票,明天一起去看?」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雀躍地應聲:「好!」
我不知道未來如何,不知道我對賀言的喜歡究竟會持續多久, 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永恆的愛, 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先一步厭倦了我。
但這又有什麼關系。
至少這一刻,我心頭的歡愉是真實地存在的。
綠燈亮起,車子破開雨霧,向前方駛去, 後視鏡被雨幕模糊,不見來時路,就像我漸漸地遙遠了的過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