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周凝視著她,那雙狹長的眼睛直白地穿透了她所有心思:“你可以反復試探我。”
他正兒八經地告訴她前半句,而後在她略窘的眼神下,伸手輕輕掐住她一點臉肉。
再說:“但是老實一點。”
許織夏被揭穿後有些心虛:“沒有不老實。”
“沒不老實你這會兒想我追你呢?”在自己真幹出奪人所愛這事兒前,紀淮周冷靜下來:“你這戀愛要是還想好好談,就先不要引誘你哥哥。”
許織夏抿抿唇,不上套:“我引誘你,和你覺得我在引誘你,是兩回事。”
聞言,紀淮周垂眼笑了。
但許織夏笑不出來,她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他一邊有佔有欲,一邊又給她自由。
想著想著,許織夏就情不自禁問出了口:“哥哥到底追不追?”
紀淮周低下臉沉了口氣,再抬眼看住她:“那哥哥要是棒打鴛鴦了,你能不哭麼?”
許織夏反問:“我要是哭呢?”
這個問題他似乎不需要思考:“哭了哥哥就開車送你去約會。”
“……”許織夏胸腔震出兩聲悶笑。
許織夏以為他是嘴貧,結果目光再對上,他的眼神那樣深邃,隱約還能窺見一絲不易察覺的空寂,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這般注視,許織夏心髒莫名揪了下。
“哥哥,其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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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紅絲絨簾布外面突然響起店主姐姐的詢問,他們在裡面過於久了,她擔心旗袍有問題。
許織夏臉一紅,做了虧心事似的推開他,驀地跑出去了。
紀淮周原地沉了臉色。
去他媽的約會。
起身時褲袋裡的手機振動,是陳家宿的電話,紀淮周沒去外面,靠坐進沙發裡,手機擱到耳旁,先把電話接了。
省得一出去這姑娘又在他眼前晃,見不得她穿這種勾身形的衣裳,容易讓他起意。
電話裡陳家宿不知遇到什麼要緊事,氣息很重,又壓著聲:“二哥,我在雜物間發現了一封信……”
他太急喘不上氣,緩了兩秒。
“——是淮崇哥留給你的。”
紀淮周瞳孔陡然一縮。
宮殿般恢弘的紀家,紀淮崇在那裡過了十三年,可這些年來,卻找不到一絲他生活過的痕跡。
沒有遺物,他留下的東西早已被紀世遠焚之一炬,好似這個冒名頂替的紀淮周從始至終沒有存在過。
紀淮周平靜地啞了聲:“再講一遍。”
“淮崇哥他在我這裡留了封信。”陳家宿聲音有些哽咽:“對不住二哥,我一直都不知道……”
紀淮周面無表情,但眼底湧出劇烈的情緒。
許織夏挨著蔣冬青坐在外間的沙發裡,一聲聲贊美聽得她難為情,眉眼間漾著羞澀的笑意。
紅絲絨簾布晃了下,許織夏看到他出來,當時他臉上已看不出任何異樣。
“你們兄妹玩兒去吧。”蔣驚春笑著說,他們年紀大了散散步可以,要出去玩逛也吃不消。
蔣冬青和蔣驚春便留在這裡,和晚輩敘敘舊。
許織夏乖乖應聲,跟著紀淮周走出旗袍店,漂亮的小旗袍穿在身上心情也愉悅:“哥哥,我們去哪兒?”
身邊的人沒回答。
許織夏仰頭望過去:“哥哥?”
紀淮周一頓,回過思緒:“嗯?”
許織夏幾乎不曾見過他走神,有幾分詫異,但隨後便隱約有了預感。
他們隨時都能知曉彼此異常的心緒。
許織夏靜默霎時,沒有避諱地問他:“哥哥是不是要回英國?”
紀淮周神情恢復如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笑了下說:“哥哥去開車。”
話落他就邁下臺階。
許織夏卻扯住了他胳膊,等他回過臉,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哥哥回去吧。”
紀淮周眸光一動,回視她。
許織夏沒有鬧脾氣,但也沒有佯裝開心,遺憾和失落的真正情緒肉眼可見。
或許那就是所謂的情緒穩定。
“哥哥,其實我沒有和談近學長談戀愛。”許織夏彎起眼睛,低落的情緒之上泛出狡黠笑意:“你被我忽悠了。”
紀淮周一時無言,瞧了她半晌,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著了個小姑娘的道。
真的是學壞了。
他揚唇失笑:“怎麼不接著忽悠了?”
“因為想等你回來追我。”
許織夏眼巴巴瞅著他,這望眼欲穿的眼神,在他們的十三年裡,紀淮周見過無數回。
而在分開的這四年,甚至是重逢的這幾個月裡,都是空缺的。
他隨時可能要離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得來。
她的委屈在這一句話裡都說盡了。
這句話也在他們之間留下了一個盼頭。
-
紀淮周回英國後,許織夏自己又在金陵待了兩日,這兩日她沒怎麼出去玩,幾乎都在頤和路,陪蔣驚春和蔣冬青解解悶。
許織夏很喜歡這裡。
煙火氣壓過商業氣息,讓她想到曾經的棠裡鎮。
金陵師大學術會議結束,談近即將回港區,而許織夏也準備回杭市了,分別的前一晚,他們相約吃了頓晚飯。
他們總有共同話題,比如工作,許織夏剛從斯坦福研究生畢業,而談近這次回港大後,也即將獲得博士學位。
“回頭向周阿姨取取經。”談近笑說,他記得周清梧是杭市高校的心理學教授。
很難沒道理,許織夏跟著笑了下。
其實她已經收到不少工作offer,無關薪資,就是莫名覺得和內心的期望差點意思。
斯坦福心理學碩士文憑的含金量,也無法讓許織夏擺脫畢業生對職業生涯的迷茫。
杭市幾所高校都有在招聘心理學崗位,周清梧說,等她回杭帶她去各所校園逛逛。
許織夏把這話講給談近聽,不由感慨:“怎麼中國的孩子,一畢業就不自覺陷入了考公考編的渦流。”
談近笑了兩聲,同樣無奈。
他不知想到什麼,沉思著說:“有機會,我倒是挺想開一家心理咨詢室。”
許織夏驚訝:“為什麼?”
“受你啟發。”談近掛著笑,朝她舉了下手裡那杯果汁:“當一回窮人的算命先生。”
他還真是神愛世人。
許織夏眼眸笑得彎成月牙,說他很有神父或牧師的氣質,充滿了神性。
談近笑著搖搖頭。
他們的相處永遠處於彼此都願意分享的舒服狀態,那頓分別晚餐意料之中的愉快。
回到頤和路小洋房的時候,已是晚九點。
阿公阿婆住在三樓,他們睡得早,許織夏走在二樓廊道,輕步去向自己的臥室。
廊道裡靜悄悄的,隻有她一個人。
其實她並沒有期望,才過去兩天,但雀躍過後伴隨而來的落寞,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分無限放大。
她沒來由地就傷春悲秋了。
許織夏在廊道慢慢止了步,壁燈暖黃的光暈下,她後背靠到他住過的那間臥室門上,卸了勁倚著。
她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涼拖鞋,腳趾頭百無聊賴地左一抬右一抬。
思緒正沉浸著,門把手下壓,許織夏沒知覺到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下一秒冷不防失去憑靠。
想反應都來不及,許織夏一聲壓抑的低呼,人一歪倒,整個身子失控向後仰下去。
意想中砸地的疼痛沒有出現。
許織夏緊緊閉著眼,感覺到一隻有勁的胳膊迅速橫到她腰上,在她倒過去時,勾著她往裡一帶。
驀地,許織夏穩穩倒進了那人懷裡。
後背偎著一副溫暖而結實的身軀。
片刻的緩衝都沒有,一道低沉的嗓音便自她頭頂慢悠悠落了下來。
“還知道回來呢?”
許織夏倏地睜圓了眼睛,那隻手越到她腰前,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推,門重新合上。
前一秒她還悠闲地倚在門外,後一秒她就被關在了這間沒有光亮的臥室裡。
好像掉進了狼窩。
許織夏心跳在加快,怕是錯覺,在他懷裡呆靠了一會兒,她才愣愣回過身。
四周唯有窗外照進的月影。
黑暗中他臉廓的剪影,說不出的繾綣,同時又隱約像是掩藏著他的某種情緒。
許織夏從未想過,他能在兩天之內回到她身邊,她難以置信地喚他:“哥哥?”
“嗯。”他氣音慵懶。
許織夏呼吸都放慢了:“……你是沒走嗎?”
紀淮周鼻腔逸出幾聲低笑,壓著她向前邁了步,這距離他鎖骨都要抵到她嘴唇了,許織夏下意識一退,背部又靠在了門板上。
他這會兒一句廢話都沒有了,開誠布公,低下頭,唇貼到她耳旁。
“你想怎麼辦,是哥哥走流程追你呢……”
許織夏困在男人和門中間逼仄的空隙裡,他鼻息間那一絲絲的熱氣惹得她肩頸瑟縮。
他肯定是故意的,這樣講話,嘴唇一張一合,反復蹭著她耳垂。
“還是直接跟哥哥好?”
第46章 心如荒野
【“Gerade Tatsachen gibt es nicht,nur Interpretationen.”
這世界沒有真相,隻有視角。
——紀淮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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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裡再無其他聲響,他伴隨氣息的話語,是唯一的聲音。
而最難以忽略的往往不是多麼響亮的高音,而是寂靜中的低頻。
耳朵在和他的聲音共振。
許織夏感覺都聽到了自己重重的心跳聲。
在生命中化為烏有,但仍住在她內心最深處角落的,那個少女時代的周楚今,終於柳暗花明,望著陪她長大的哥哥周玦,笑眼青澀,已經軟軟糯糯地點頭“嗯”聲了。
隻不過,她已是虛影。
“要追的……”許織夏埋下臉,被他惹得害臊,但又小聲這樣說。
就像那日他講的,學生時代有學生時代需要的感情,花信時代有花信時代需要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