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象徵身份與金錢的會所,連通道都是人造海底隧道,全景透明水族缸,幽暗的藍光下,時不時有雙髻鯊從身邊遊過。
直面遇上行色匆匆的陳家宿。
一見他,陳家宿瞬間卸下渾身緊繃的勁,手搭著腰骨,心力交瘁地盯著他走近:“大佬,總算回了!”
紀淮周漫不經心:“你這膽量,是越活越回去了。”
陳家宿伸冤:“我是為我自己嗎,還不是怕你私會漂亮今寶被發現。”
聽見私會兩個字,紀淮周皺了眉:“不會講話了,得我教你?”
他冷淡的眼神一掠過來,陳家宿立馬舉手投降:“好,今今隻是你的寶貝妹妹。”
話落,陳家宿又不正經地笑了:“但是二哥,今寶未必隻當你是哥哥啊。”
“有話就講。”
“所以她看見你不一定高興的嘛。”
他的視線投過來,陳家宿站得規矩:“再講了,你是以哥哥的身份去見她,還是以紀大少爺的身份呢,這很重要。”
耳畔又回響起小姑娘今晚問的那句話。
紀淮周沉眉:“有什麼重要?”
陳家宿心虛地低咳了聲。
“紀蘭濯這傻仔來過了。”陳家宿說著躲開視線:“我講紀大少爺你,在睡女人,沒空……”
他永遠隻有度春宵一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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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淮周指了下他鼻子,懶得搭理他,抓著他領子把人拽開到一邊去。
陳家宿跟上去:“二哥,那幾個保鏢都是紀伯的心腹,你再多往港大跑兩回,我真要瞞不住了。”
“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不會為了見她一面,親自露面資助什麼研究所了!”
紀淮周斜睨他。
陳家宿嘆氣:“你要實在放心不下今寶,喬爺就在港區。”
-
那天許織夏去聽了心理學科研中心的實訓課。
課上講了弗洛伊德的潛意識概念。
潛意識能操控人的行為,當邏輯無法解釋,或情感難以面對時,潛意識會自動給出答案。
而催眠大師艾克瑞森說,任何一個行為背後的動機都是對的。
實訓課結束,已是晚八點。
託特包背到肩上,許織夏準備離開,剛到門口就遇到了談近。
淡近笑著上前:“怎麼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織夏覺得,他是特意在等她。
盡管相識不足兩周,但談近給許織夏的感覺,就像高中時的齊恆,眉清目秀,舉止得體,專業上的話題與她十分投合,他們總能聊到一起。
許織夏莞爾:“催眠真的能操控人的意識嗎?”
談近自然而然地陪她同行:“雖然沒有算命那麼玄乎,但催眠真的不是江湖騙術。”
他又提到了算命,有故意調侃的成分,許織夏難為情地笑了笑:“學長,我很相信科學的。”
“我倒是很向往做個相信命運的人,相信命運,說明看破了紅塵。”
走出研究中心,夜幕低垂。
談近側首,眼裡笑意不減:“天黑了,送你回宿舍?”
許織夏意外愣了兩秒。
他問得太過自然,沒有半分刻意的痕跡。
潛意識的拒絕剛到嘴邊,許織夏遲疑片刻,她的潛意識突然又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從那晚開始,從那句永遠都是妹妹開始,她就該同過去的自己和解。
這四年困住她的,或許不是被凝視的欲望,也不是被審判的道德。
真正困住她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她應該像個正常女孩子,試著和男生正常地相處。
許織夏恍神頃刻,回眸淡淡笑回:“好啊。”
從港大到宿舍,十幾分鍾的路程,他們頗有闲情雅致,一步步並肩慢慢走著。
天邊懸著一輪明月,腳下月影融融。
從今晚的課堂聊到學術,談近又說道:“這幾天趕deadline,總是夢到交不出被博導痛批。”
許織夏輕笑:“你太焦慮了。”
“確實,夢境都是人潛意識裡隱藏的欲望。”談近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不過有一回很奇怪,夢裡居然不是博導,而是一個女孩子。”
話音剛落,許織夏還沒來得及細思,迎面和男人對上了目光。
她眼睫忽顫了下,不由放慢腳步直至停下。
談近順著她視線看過去。
看見這個階級感強烈的男人,雙手慵懶揣在褲兜裡,人倚在路燈下,阿斯科特領巾水墨深藍帶抽象紋理,這高貴考究的搭配在他身上,顯得他一身英倫的優雅。
談近不由問:“認識嗎?”
許織夏不著痕跡綻出笑:“是我哥哥。”
談近又看了眼男人,沒有懷疑:“那不打擾你們,明天可以約你吃個午飯嗎,我們順便聊聊課題。”
“好。”
“明天見。”
談近離開後,許織夏無事發生般向前走過去,用以平常心,笑盈盈望住他:“哥哥。”
紀淮周垂下眸子:“大晚上跟男生待一塊兒?”
許織夏眨了下眼睛:“他是港大的學長,人很好的,我們很合得來。”
紀淮周不自覺皺眉:“你們在談戀愛?”
“還沒有,不過我二十多歲了,談戀愛沒問題。”許織夏乖順地說:“小姨和小姨父一定都會開心的。”
她披著長發,幾縷夜風拂過,將她鬢邊的發絲吹到臉頰。
紀淮周一瞬不瞬注視著她。
四目相對不得語。
彼此都安靜了良久,紀淮周手指勾住領巾,慢慢從脖頸扯落,另一隻手掌從她耳朵滑到頸後,攏住她柔順的長發。
“哥哥呢?”
真絲領巾一圈一圈纏繞上去,扎住她凌亂的黑發。
他在這時候靜靜問:“你覺得我開心麼?”
第31章 無心良夜
【我不想再需要你。
愛情虛無縹緲,隻是一種想象。
——周楚今】
-
領巾的真絲面料涼意親肌,而他的手指體溫明顯,一涼一溫在她後頸的皮膚,擦過來,又蹭過去。
心顫悠悠的,頸椎泛起酥麻感。
但她沒有表現出異樣,隻是稀松平常地站著。
自小他們就有著身高和體型的差距,便是如今她長到了一米六五,在一米八八的男人面前,依舊很小一隻。
她的臉,正面著他的喉骨,領巾此刻綁在了她的發上,他冷白脖頸間那道尚未消退的血痕,近在眼前。
在風月場來來去去的貴族少爺,浮花浪蕊,夜夜笙歌,卻薄情,欠下千萬樁風流債。
他在外的名聲聽得多了,心裡能猜想到是因為打架,但又克制不住去聯想,那是和女孩子瘋狂過的抓痕。
許織夏半垂下眼簾,語焉不詳。
“……如果哥哥談戀愛了,我會開心的。”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聲音很輕,散在風裡。
領巾綁住她濃密的黑發,在他指間纏出一個蝴蝶結,長長的巾尾垂下去,夜風一吹,往前揚起,落在她的鎖骨。
紀淮周看著她瓷白的臉,和那雙自帶湿氣的鹿眼。
忽而想起那天陳家宿在電話裡問他,你不會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那時他說,一般吧。
他養大的小姑娘怎麼會不漂亮呢。
“不是想和哥哥住一輩子,誰都不走麼,”紀淮周清楚記住了她說過的每句話:“自己講過的話,忘了?”
許織夏緩緩眨著眼睛。
她當然記得,當初那個夜晚,她以為棠裡鎮要沒了,攥著他手指,巴巴望著他說,想和哥哥在這裡住一輩子,他們誰都不要走。
她說,住在這裡,她特別開心。
但棠裡鎮終究還是沒了。
或許還在,隻是不再是他們的家了。
“沒忘,”許織夏仰起臉,眼底的情緒藏匿住了,隻有笑意:“我還是會陪著哥哥的。”
“妹妹陪哥哥,天經地義,不是嗎?”
她眼睛彎彎的,套用他曾經的話,衝著他笑容燦爛。
紀淮周面無表情。
他講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種心情,可能是有不爽,好像有人沒經過他的允許,就要搶走他的骨頭。
可是他的骨頭也有自由的權利。
不過能清醒感覺到的是,無形中有隻回旋鏢扎到了他自己身上。
從少年起,他就是個被命運磨去了痛感的人,後來他的血肉都是為她而長的。
所以隻有她能輕而易舉扎痛他。
中環私人會所,雞尾酒吧的燈光調到了曖昧的暗度,光影團團,仿佛浸在五光十色的液體裡。
會所會員制,隻為上流階層服務,能進到會所裡的都是非富即貴,這裡是權貴富賈的銷金窟,酒櫃上隨便一瓶酒,都是天文數字。
陳家宿倚在吧臺,身子跟著音樂的節奏慢慢搖晃,舞曲躁動,他卻越來越覺得沒勁。
缺了那幾個人,不痛快。
一杯龍舌蘭拎到唇邊,抿了口,肩頭突然落下一條胳膊。
陳家宿看向對他搭肩勾背的人。
“家宿老弟,我到港區都三天了,就沒見二哥露過面,是故意晾著我……”紀蘭濯往他旁邊的高腳凳一坐,耐人尋味拖著腔:“還是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陳家宿瞅他一眼。
中短發波浪卷,洛可可風金絲刺繡長禮服,內搭宮廷蓬領上衣,半截及膝緊身褲是拿破侖最愛的克尤羅特,一雙長靴都要鑲上幾條貂皮。
去哪兒都穿得跟中世紀公爵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紀家少爺裡最風騷的那位。
陳家宿不易察覺地扯唇,回眸抿了口酒。
他見妹妹都得夾縫裡偷時間,鬼才有空同你這傻仔周旋。
“你知道他的,女人和牌局,一樣都戒不掉啊,小四爺。”陳家宿佯裝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這不最近又有心頭好了,顧著哄人呢,別說你,我都見不著他。”
紀蘭濯不以為然:“他還會哄人?”
陳家宿似真似假一笑:“小心肝,可不得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