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樂觀,來日方長,他們所有人都還有很長的未來。
但喟然長嘆的氣氛都到這兒了,許織夏沒想喝酒,卻也不能掃興,於是她皺著臉,艱難地陪他們喝了兩杯。
隻是她的酒量實在是一言難盡。
宴會散席,人一個個離場,孟熙和陶思勉醉得昏睡過去,都被各自的父母接走。
許織夏在酒店大堂門口,抱著大理石廊柱。
齊佑雙手插著兜,看見她臉蛋貼著冰涼的大理石面,斂著眼睫,摟著柱子站不穩,顯然很不清醒。
他笑了下,慢悠悠走向前,低下臉:“周楚今,我家司機就要到了,送你回家?”
紀淮周從停車場過來,一到大堂門口,就是齊佑和小姑娘湊近低語的親昵畫面。
他臉色沉下,大步過去,一把扯開齊佑,高大的身軀橫亙到他們之間,護住暈乎乎的許織夏。
紀淮周彎下身,一隻手扶住她腰背,一隻手勾住她白裙下細軟的雙腿,她輕得很,他略一使勁,就輕而易舉橫抱起了她。
他斜過去一記冷冰冰的眼神。
男人眼底壓著真槍實彈的告誡,不是小孩兒幼稚的把戲,齊佑自知惹不起他,退開一步。
夜空黑得滴墨。
紀淮周抱著她向停車場的方向走。
酒的後勁衝昏頭腦,許織夏人是暈的,隻感覺四肢都發虛,晃悠著晃悠著,突然就落進了一個溫暖又踏實的懷抱。
她雙眼睜開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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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的視線裡,是男人五官镌刻般的臉,可她卻以為自己在夢裡。
現實和日思夜想交錯。
“……現在可以喜歡你了嗎?”
她嗓子被酒泡軟了,聲音虛啞無力,胳膊勾上他脖頸,滾燙的臉頰埋進他頸窩,依戀地蹭著。
紀淮周沉默須臾,下意識當她是在跟剛剛的男生講話。
“說好的成年,急什麼。”他抿唇,懷揣著一絲無奈:“看清楚我是誰。”
懷裡的女孩子夢囈般自言自語一聲。
“哥哥……”
紀淮周倏地止步。
那個夜晚搖搖晃晃,沒有氧氣。
第23章 獨語斜闌
別墅陽臺,燈暗著,一片阒靜。
紀淮周倚欄,身子前傾著,胳膊肘壓在玻璃護欄上,手卸了勁,自然懸落的指尖夾著一支煙。
煙頭燃過半,那點猩紅彌散出一絲微弱的白霧,又反復被夜色吞沒。
他線條分明的臉廓沉陷在晦暗裡,俯首著,額鬢幾縷短發垂散下來,遮住了他眼底情緒,但人顯得有些頹然潦倒。
——我成年了再喜歡。
——現在可以喜歡你了嗎?
“哥哥……”
耳畔縈回著女孩子糊塗的低喚,帶著醉意的鼻音軟軟的,拖出的尾調有點委屈。
思緒迂回至某個夜晚,臥室門口,她突然回望過來,宣誓般,一本正經地對他說——
哥哥,我會長大的。
仲夏夜悶潮的風拂進松垮的襯衫領口,仿佛帶來一根羽毛撓得他喉嚨發痒。
人很躁。
他手指順著額前發往後插,胡亂抓了一把短發。
一閉上眼,就是那隻小糯米團子天天追在他後面,一聲聲哥哥叫得像含著口蜜漿。
那個時候她隻有那麼一點高,總愛把臉往他腰上埋。
現在……
另一隻手上的煙遞到唇邊,紀淮周咬住煙蒂狠狠吸了口,再用力呼出去。
一團陰鬱的濃白煙霧撲散進夜幕裡。
生活的地方有她在,他從不抽煙,這幾年EB勢頭正猛,隨之而來的繁瑣工作難免令人頭疼,他也隻是很偶爾地在辦公室抽兩支。
然而今夜,陽臺已經落了一地煙頭。
他歷經過眾叛親離,歷經過生死攸關,混沌不堪過,千瘡百孔過,但今晚是他活到今天,第一次罔知所措。
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處理這件事情。
最好她隻是胡言亂語。
並非如他所想。
那晚的每一秒鍾都被拉得很長,紀淮周獨自待在陽臺,一夜沒睡。
-
許織夏意識模糊,感覺自己搖搖晃晃,靈魂要飛走了,後來有溫暖的身軀託住她,最後把她輕輕放進一團雲朵裡。
她在那朵雲裡懶懶地翻了個身。
一道晴朗的陽光落到眼皮,睫毛顫顫,許織夏睜開眼,望見穹頂的水晶吊燈。
四周是淺粉牆面,護牆金邊雕花,窗幔奶油白,這裡是她在明家的臥室。
許織夏放空一會兒,混亂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
她隱約記得,昨晚謝師宴結束,自己給哥哥打電話了,但杭市的交通情況難以預料,他來得不太及時。
於是她抱著廊柱,又打過去幾通。
“哥哥,大家都走了……”她當時神志已經一塌糊塗,握著手機,慢吞吞地說。
“去大堂坐著,乖一點。”
“嗯,好……”她闔著眼,半夢半醒間想到夏至將至,終於就要熬到頭,內心帶著小小的喜悅,胡話也講得溫順:“不管多晚,哥哥都會來接我的。”
一定是哥哥帶她回家了。
小姑娘的心思簡單,嘗到一點甜頭都能心花怒放,許織夏抻著胳膊,笑眯眯地在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落地窗採光明朗,餐桌前。
陸璽翹著腿,手肘後搭著椅背,一副輕狂的坐姿:“飛鷗老總居然花錢給EB買黑通稿了,明天我就找個男模勾引他老婆!偷了咱們渦輪機技術一比一復刻,我還沒找他小子算賬呢,跟老子玩這種歹毒的商戰!”
紀淮周緩緩嚼著,又神色淡淡端起咖啡抿了口。
見他眉眼間有幾分倦意,不大有精神,陸璽問:“老大,昨晚又熬夜研究了?”
紀淮周沒搭腔。
“吃飯就別談工作了。”周清梧託了盤三明治到餐廳,她今天不急著去學校,便給他們做了頓brunch.
許織夏就在那時候下樓。
“寶寶醒了?”周清梧笑著看她走過來:“看你睡得太香,都沒舍得叫你,昨晚你哥接你回家都半夜了,頭疼不疼?”
“不疼。”許織夏乖乖回答,先和陸璽打了聲招呼,而後再看向旁邊靜靜用餐的男人。
他大約是準備出門了,烏黑的短發打理過,隨意攏著,垂斂著眼睫,每輕咽一下,喉結就清晰滾動一下,握餐具的手皮膚透出淡淡的血管。
許織夏心裡泛起細細密密的奇怪感覺。
好像生出一株含羞草,被他的手指碰了下,明明是暗生情愫,卻每天都在一見鍾情。
許織夏悄悄抿住唇角:“哥哥早。”
紀淮周沒抬眼,“嗯”一聲。
相比他的古井無波,陸璽一見妹妹就壓不住熱情勁兒:“今寶,昨天畢業喝酒了?老大昨晚忙,下回要接,打我電話。”
“好。”許織夏坐到紀淮周身邊的位置。
周清梧取了片三明治到盤子裡,給她夾上黃油果溏心蛋三文魚,調侃道:“妹妹都長大了,你們的終身大事呢,還拖著?”
“我再過兩年,”陸璽啃了口三明治,又挑挑眉:“不過阿玦哥有情況。”
周清梧驚喜:“談著了?”
許織夏心裡一個激靈,牛奶都喂到嘴邊了又頓住,不由看過去。
“公司的設計首席。”
話落陸璽就被某人瞟了一眼,陸璽見狀詫異:“不是吧老大,羅允錦對你有意思,你看不出來?”
當事人還沒有講話,許織夏微微屏住呼吸,搶先一步直愣愣問:“羅姐姐喜歡哥哥嗎?”
陸璽拍拍手上的吐司碎屑,嬉皮笑臉:“你陸璽哥閱人無數,不會看錯的!隻要你哥願意,你馬上就有嫂嫂了,小今寶!”
許織夏一點都笑不出來。
她感覺烏雲蔽日,心不敞亮了,滋養出一隻小惡魔,很自私,很陰暗,很不乖,但她克制不住。
“我不想要嫂嫂……”她悶悶地說。
紀淮周眸光輕閃,慢條斯理擱下咖啡,若無其事揚睫笑了笑:“講不講道理,哥哥比你大十歲,還這麼寡著,像話麼?”
“……沒有十歲。”
“嗯?”
她咬住一點下嘴唇,聲音很低,但望向他的雙眼摻雜著倔強:“九歲零八個月。”
這一瞬間的相視,幾乎是在明確告訴他,妹妹對他的心思,如他所想。
紀淮周看著眼前這個一年年養大的女孩子,從五歲到即將成年,從呆萌稚氣到膚白貌美,她在春心萌動的年紀對異性有好感都是情理之中,而這個人是他,其實想想也算人之常情。
畢竟他是她最親的人,除卻骨血,他們就是親兄妹。
她沒有錯。
是他疏忽了。
因此道德感撕裂的是他的心髒。
他是瘋了,才會畜生到接受自己一手養成的親妹妹。
紀淮周一向善於偽裝情緒,他勾唇,起身,離開前無事發生般揉了揉她的腦袋:“還是個小孩兒。”
一盆冷水澆到許織夏炙熱的心跳。
她迫不及待想要說,她不是小孩兒了,可她無法反駁,她隻能等。
最後一周,卻比兩年都要難熬。
她很怕等了一宿的日出,結果是個沒有太陽的陰天,也怕自己來晚了,錯過了日出時分。
那周紀淮周幾乎都在公司,隻回了那麼兩天家,他作為核心人物,一忙起來就住在公司也是常有的。
當初國外某城市遭受一場暴風雪突襲,紀淮周設計的搜救無人機在極端天氣下成功挽救百餘條生命。
新聞一出,EB便如平地一聲雷,炸響業界。
這兩年EB的名氣勢如破竹,而周玦這個名字,也已然蜚聲業界。
許織夏是在這幾天才突然有了深刻的感受。
或許是過去他在工作時,她也忙於學業,而現在她畢業了,人太闲就容易被寂寞趁虛而入。
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是控制不住去想,哥哥在公司,和羅允錦朝夕相處,他們會不會發生什麼?
陸璽哥說,他們都是名校飛行器設計與工程的高材生,有很多共同話題,想法總能一拍即合,工作上十分投契。
許織夏大概懂這種感覺,就像她與其他同學談論課題,總是話不投機,但和齊恆就能聊得來。
這算什麼,紅顏知己嗎?
他們在一起時隻是單純聊工作。
還是會像曾經,齊佑對女生那樣……
那些天,許織夏常常心不在焉,她不知道哥哥是真的忙,還是和羅允錦確定關系,要談情說愛,沒空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