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織夏自己也心虛,欲蓋彌彰地輕咳一聲:“沒事的,哥哥才不會生氣呢。”
紀淮周是來接許織夏過生日的,孟熙和陶思勉不去,他們幾個小朋友之間一向喜歡等周末單獨慶祝。
許織夏背上書包,踩著下課鈴聲,心情歡喜又緊張地跑出教室。
“哥哥!”
紀淮周沒說話,她一到面前,他就順手拎過了她的書包,走向樓道。
他人高腿長,許織夏追在他身後,習慣性扯著他衣角:“哥哥,我現在長大了,可以自己背。”
紀淮周笑了下,扭過臉。
小姑娘烏黑的長發扎著高馬尾,鬢邊的短碎發落下來彎彎的,仰著臉瞧過來,一雙眼睛清澈見底。
表情越是正經,越顯得眉眼青澀,稚氣未脫。
“衣服要不要換?”
他直接忽視了她這句話,明顯不以為然。
許織夏癟了下嘴:“不用……”
正值放學高峰,藍白校服從樓道裡奔流著湧下來,潮水般似要將他們衝散。
許織夏被擠到他後面,他胳膊後伸,精準捉住了她的手,自然地牽住她。
他滾燙的掌心一裹上皮膚,一股電流就從許織夏的手指流到身軀每個角落,頓時一片澎湃的不再是人群,而是她的心底。
Advertisement
跟著他下樓,許織夏的臉時不時蹭到他硬朗的胳膊,奇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明明隻是一件以往再習慣不過的事情。
哥哥還是哥哥,她好像不再是她了。
許織夏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心髒在生病,她不想治,如果是因為他,病態也沒有關系。
在無人知曉之處,許織夏悄悄抿出她自己都未有意識的春情潋滟的笑意。
出了樓道,視野變得開闊,不經意間,她和樓道口外的齊佑四目相對。
他坐在花壇邊,人靠著,一條腿踩上去,叼著根草,嘴唇泛著親密過後異樣的嫣紅。
齊佑先端詳了眼她,視線又落到兩人交握的手,隨後耐人尋味笑了笑。
許織夏心微地一顫,但不得要領。
生日安排在酒店,一桌私宴,七人,年年如此。
與昨日不同,今天是陪小朋友過生日,因此他們都不怎麼喝酒。
明廷包下酒店整層的露天餐廳,請了小提琴手,夜幕初上,燈光氛圍旖旎,可俯視杭市夜景繁華。
那晚許織夏收到很多禮物。
陸璽和陳家宿撞了腦回路,禮物都是全球限量版垂耳兔公仔,喬翊則是送了支定制鋼筆。
在他們爭相問許織夏最喜歡誰的禮物時,隻有紀淮周搭著腿,仰在搖椅裡闲人一個。
陸璽看不下去:“老大你的禮物呢?你該不會給自己買了身漂亮衣裳,送給今寶一個帥氣哥哥吧?”
紀淮周唇角扯出一抹笑,沒回答,腦袋慢悠悠歪過去,瞅著她:“你說呢,最喜歡誰的禮物?”
露天餐廳夜色濃稠,花園一盞落地觀景燈的暖橘光拂過他的側臉,他沒喝酒,但許織夏眼裡卻重現了昨夜的朦朧。
他指的是日記本還是……
許織夏目光落在他噙笑的唇。
唇邊淺淡的括號顯得他有些浮浪,唇色泛著健康的淺紅,她受到白天的影響,情不自禁假想他和女孩子接吻,是不是也會那樣唇碾著唇,忘情含吮。
許織夏心沉沉跳著,模樣溫順:“都喜歡……”
思春期的少女意識到暗戀似乎就是這麼一個瞬間的事情,她是懸浮的,而他是具體的。
夏至夜的空氣悶熱潮湿。
她有了自己的心事。
當晚回別墅不算太晚。
紀淮周送她到臥室前,許織夏握著門把,遲遲沒進去,過片刻,她回過臉。
“哥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給我買過一本兒童書,”她突然別有幾分正經:“《我會長大起來》。”
紀淮周微微停頓了一下,抱著胳膊倚到門框,帶著哄小孩兒的耐心,笑著反問:“那哥哥是要回答記得,還是好呢?”
許織夏目光藏著自己隱秘的心思,向上望住他。
“哥哥,我會長大的。”
第21章 欲箋心事
那個夜晚無風,無雨,也無雲。
她沒有打開書桌前的復古暗花玻璃臺燈,好像暗沉的光線能藏住那一池攪亂的春水。
霧霾藍日記本翻到第一頁,桌面上,有樹和窗戶柔和的光影,不知道亮度是來自別墅庭院裡的光景燈,還是月亮。
十六歲生日的最後幾分鍾,許織夏借著窗外窺進的暗光,悄悄地寫下了她的第一篇日記。
【全世界,我最喜歡你】
日記合上,把秘密關進去,藏起來。
她不由渲開笑,握起日記輕輕掩住臉,碰了碰自己的鼻尖,織布面料柔滑,繡線的幾個字又有著實感。
阿公講說,做人要以終為始。
從想和哥哥永遠在一起,到現在她的終,似乎貪心了一點。
心裡有了盼頭,想要快點長大。
-
陳家宿和喬翊在杭市待不到幾天,就各自離開,一個回英國繼續被家業壓著,一個回美國深造。
情緒的鍾擺效應總是無情,退潮後的落寞持續了幾日,生活才又習慣原始的平靜。
公司步入正軌,正處於上升期,陸璽作為創始人,而紀淮周作為執行和總設,兩人也因項目技術和運營合作等問題逐漸忙碌。
許織夏被時間驅趕著投入期末復習,繚亂的心思也隨之暫且平息。
那一年杭市已採用新高考政策,按選課走班制進行了分班,許織夏不再是二班。
隨著最後一門期末考的結束,許織夏在二班的時光也走到了終點,當同學們都沉浸在迎接暑假的狂歡中,她望著這間教室的黑板、講臺、桌椅、門窗……內心感到一片寂寥。
這是哥哥讀過的二班。
曾經她總會到這裡,坐他同桌,胳膊夠著高高的課桌看小學課本,等他晚自習結束帶她一起回家。
她一年級的小個子陷在迅猛發育的少男少女裡面,放眼望去,教室裡有序的人頭突然凹陷下去一塊。
他們班的老師有時都發現不了,發現也沒關系,因為她很安靜,不影響誰,反倒她太乖了,都讓人擔心班裡這些躁動的少年影響她看書。
老師一回生二回熟,每回見到都摸摸她腦袋,笑著打趣:“又來監督哥哥學習了?”
後來她升了中學,在二班的每堂課,許織夏都有被陪伴感。
但她要離開了。
那時她並沒有意識到,有些擁有多年的東西,在她心思變味的瞬間,就注定了要開始失去。
她隻是在依依不舍走出二班教室的時候,心底的預感莫名不安。
那個暑假,公司中標又一外企大項目。
公司的初始定位是娛樂性飛行器制造,但紀淮周領組設計出的產品,從續航到穩定和精準等性能方面都太出色,因此投資方特邀他設計一款用於搜救領域的專業無人機。
但限期緊張,那段時間紀淮周常常都在公司。
許織夏原先住在明家,後面周清梧得去京市參加高校研討會,哥哥也沒空,她就自己住回棠裡鎮找孟熙玩。
許織夏在棠裡鎮永遠有著數不盡的樂趣。
起床後先跑到他們的小院子裡喂小橘,再提著灑水壺按時澆一澆花池裡的玫瑰。
羅德斯玫瑰特別嬌氣,日照多了一點,水澆少了一點,一不小心都能萎下去。
許織夏不知道為什麼他非要種羅德斯。
她隻是無怨無悔地替哥哥養了整整十年。
哥哥在的時候,他們就一塊兒早起,腳步起落在青石板路,清晨河岸邊的風吹動鬢邊發絲,他們迎著朝陽晨跑,終點在阿嬸的早茶鋪。
白日許織夏時而在書院學書法,時而去楊姐姐那裡上舞蹈課,休闲時間,她和孟熙陶思勉三個人就到處玩。
但沒過幾天,孟熙和陶思勉就都被各自在外做生意的父母接去過暑假了。
蔣驚春和蔣冬青在棠裡鎮住了月餘,也要回金陵,家裡晚輩正在親自來接的路上。
那天,許織夏在書院吃午飯。
蔣冬青做了一桌子菜,蒜蓉秋葵,蒸臘腸,紅燒肉,有魚有蝦,還有砂鍋裡的腌篤鮮。
她端著幾隻大閘蟹出來,本能還將許織夏當小孩子關照:“驚春啊,你給今今的米飯裡澆兩勺肉湯,她最愛這麼吃了。”
許織夏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自己可以,蔣驚春已經忙擱下小酒,撈起了湯勺:“你瞧我,老糊塗了。”
許織夏很喜歡這裡家常的煙火氣。
蔣驚春和蔣冬青就像她的爺爺奶奶一樣,除了幾個哥哥,許織夏最不舍的就是他們。
她沒有客氣,隻有生疏才會客氣。
何況分別在即,再吃到阿婆做的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謝謝阿公。”許織夏咬著筷子。
蔣驚春握著陶瓷湯勺,舀出一勺肉湯,澆進碗裡的時候,控制不住地灑出來幾滴。
許織夏眼底的笑意,在瞧見蔣驚春因年邁微微抖顫的手時,一點點隱下去,被酸楚覆蓋。
鼻腔澀澀的,許織夏埋頭扒進一大口飯,肉湯拌過的米飯鹹得黏糊。
阿婆年紀同樣大了,味覺不如前,用鹽的分量不自覺變重,有時候,她也經常忘記自己放過。
許織夏跟著眼睛也酸了,低著臉,一滴滾燙的眼淚掉進碗裡。
“囡囡哭了?”蔣驚春一驚,又放下他的小酒。
蔣冬青坐下,忙抽過紙巾去擦她眼角的湿痕:“哎,是誰讓我們囡囡委屈了?”
他們經常也像最初那樣喚她。
許織夏嘴裡鼓著米飯,含糊哽咽:“阿公阿婆,我想你們一輩子都能陪著我。”
蔣冬青的眼睛也不由地湿潤了,揉著她頭說,乖孩子,經常給阿公阿婆打電話,空了就過來,他們就在金陵。
蔣驚春眼神柔軟地看著她:“囡囡啊,你知道什麼是一輩子嗎?”
許織夏回視,眼前蒙著一層湿霧。
“百床館裡有張古床,床頭的木牌上刻著:‘愛你五十餘年惠’。”蔣驚春說道。
許織夏鼻音訝異:“隻有五十年?”
“是啊。”蔣驚春笑笑:“人生七十古來稀,古人活到這歲數不容易,所以五十年,就是他們的一輩子啊。”
許織夏睫毛一斂又一斂,若有所思。
她想起很久以前,臘月的某一夜,河岸邊放著幕布電影,放映機投出的光束像流動的銀河,電影裡說,差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雪落無聲,青石小巷寂靜。
她和哥哥牽著手,懵懂地問他——
“哥哥,什麼是一輩子啊?”
那時候,他沒有回答。
現在她知道了,原來一輩子是有長度的,一個人能陪你的所有時間,就是他的一輩子。
那她和哥哥的一輩子,會有多長?
阿公阿婆給她留了籃青梅和大閘蟹。
他們走後,書院變得冷冷清清,再不見小廚房的炊煙,開放堂屋下再不響起蔣驚春教她品人情明事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