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住在主院後面的倒座房,與文竹她們一樣,單獨自己一間屋子。
阿喜笑嘻嘻地問:「雲姐姐,要不要我晚上陪你一起睡?」
「不用。」
我習慣一個人睡。
身邊多一個人,我會睡不著。
且經過趙太太這番話,我決定等成安好了,問問他的意思,要不要離開趙家。
他如果要留下,就他自己留下,我是打算離開了。
與阿喜她們不要走得太近,免得她們因為我遭受池魚之殃。
「那好吧。」阿喜很是失望。
傍晚的時候,我過去看成安。
他就一個人孤零零躺床上,他爹娘、大哥、兄弟都去吃飯了。
任由他冷汗浸透衣裳。
看來,他們是真的不希望他活著。
他現在又不能亂動,我隻能拿布巾給他擦拭,用調羹舀些許溫水潤潤他的唇。
「雲浮……」
「我在。」
Advertisement
「疼……」
我不知道他是身體疼,還是因為爹娘無視而心疼。
但我知道他可憐。
以及這一刻的無助和害怕。
他甚至不知道,還能相信誰。他的爹娘想用他的命換銀子,那我這個他救回來,與他還未圓房,名不正言不順的媳婦呢,是不是也想他死?
我輕輕給成安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喂他喝水。
他渾身滾燙,我把他衣裳解開,用布巾不停擦他腋窩,擦他手心、腳心。
要不是他身上有內傷,是可以用烈酒的擦拭身體的。
成安爹娘回來的時候,在外面抱怨:「偌大的趙家,連口肉都不給吃,真是小氣。」
真是好大的臉。
我沒理會他們,他們也沒想著進屋子來看看成安好壞。
直到大夫過來,他們才裝模作樣進來,瞧見我的時候,嚇一跳。
「你,你你你怎麼在?」
我沒理會他們,請大夫給成安仔細看看,問他能不能開一帖退熱的藥。
「他這般高熱不退,萬一燒壞腦子可怎麼辦?」
大夫顯然是成安所救那孩子大人請來的,十分好說話,也足夠盡心。
給成安把脈後,便開退熱藥。
他先給成安施針,讓我快速抓了藥過來煎熬。
成安爹娘、大哥、兄弟,就像死人一樣,要麼杵在一邊,要麼去屋子裡躺著了。
壓根沒人在意成安的死活。
煎熬好藥,小口小口喂他吃下去。
我想,此刻的成安,應該和我當時一樣,強烈地想活著。
「成安,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活著,讓自己過得更好。
10
老天爺是開了眼的,總舍不得真刻薄了苦命人。
折騰了一夜,成安體溫漸漸涼下來,心跳也趨於平和,輕微地跳動著。
他撐過來了。
大夫亦是一宿未睡,直起身撫著自己的胡須:「老夫終不負所託。」
「趕緊把藥端過來,給他喂下去,讓他好好睡一覺。」
阿喜端著藥進來,也是一臉疲倦。
「阿喜,辛苦你了。」
阿喜笑著搖頭。
成安喝藥都全憑本能,張嘴、吞咽。
管家派了個婆子過來替換我們,怕成安爹娘使壞,又派三個小廝過來保駕護航。三人瞧著就很機靈、不好惹的樣子。
成安爹娘坐在椅子上沉著臉。
他大哥、弟弟亦是一臉不高興。
我懶得搭理他們。
回到房間隨便洗洗便躺下了。
這一覺睡到天黑,阿喜聽到動靜在門口小聲問:「雲姐姐,你醒了嗎?」
「醒了。」
「雲姐姐,成大哥醒了,他爹娘也走了,還說要把成大哥這不孝子撵出家門呢。」
阿喜又道:「成大哥醒過來的時候,他娘就指著他罵,成大哥讓他娘就當他死了。然後他娘罵得可難聽了,還想上去打成大哥,被人攔住沒得逞。」
「成大哥說要分家也好,撵他出成家、斷絕關系都行,他們高興就好,成大哥好可憐。」
是很可憐。
這個時候,他娘還鬧,就是想活活氣死他。
心思真是夠惡毒的。
我收拾好,吃了點東西,孟嬸說給成安熬了粥,讓我帶過去。
「多謝孟嬸。」
「謝啥,抬個手的事兒。」
都說病去如抽絲。
也就短短幾日,成安瞧著格外憔悴,看見我的時候,他扯了扯嘴角,淺淺地笑了。
「我昨夜守了你一夜,天亮大夫說你脫離危險就去睡了,剛剛才起。這是孟嬸特意為你熬的米粥,我喂你吃點。」
「辛苦你了。」
「我們之間不說這些。」
我一口一口喂他吃粥。
像個小孩一樣特別乖。
尤其得知今晚還是我守著他,他更是順從。
等到小廝扶著他小解,再次躺下,我去倒尿桶的時候,發現裡面有血。
五髒六腑受傷,血總要流出身體。
不是從尿液就是糞便,雖骯髒,卻是事實。
屋子裡就我跟他兩個人,我有些熱,拿著扇子扇,給他一點點風。
成安忽然出聲:「等我稍微好些,我們離開南臨縣,去別的地方討生活好嗎?」
「好,到時候我們去衙門辦戶籍名帖,不管走到哪裡都堂堂正正做人。」
我看向成安。
成安亦看向我。
他試探性地握住我的手,見我沒有掙扎,才慢慢握緊。
「我們會過得很好。」
他其實也不笨的。
他能說出這句話,便是知道,他死,成家人會得到一筆銀子,他活著,也可以要求要一筆銀子。
這也是我們能夠順利離開趙府的契機。
「成安……」
「雲浮,到時候你要離開,我會放你走。如果你跟我一起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那你一定要緊緊握住我的手,不要松開。」
「好。」
成安的養傷期間,趙太太沒讓我去小廚房幹活,一日三餐都是阿喜幫忙送過來,葷素搭配,十分豐盛。
我照顧成安的同時,也教他背會三字經。
我沒想過讓他去考功名,他也沒想榜上有名,出人頭地。
我們都單純地希望他能識得幾個字,讓自己變得優秀,以後走出去不畏手畏腳。
讀書可以明智,書中的世界,是成安不曾見過、聽聞過,亦是他向往的世界。
衛家來人那天,成安已休養快二十日。衛家少爺恭恭敬敬對著成安磕頭行禮道謝,衛家老爺客氣又和善,並沒有因為自己是官老爺而高高在上。
給的謝禮是十錠銀子,加起來足足百兩。
還有一些藥材、布料、一隻赤金镯子。
這不單單是謝禮,亦是讓世人知曉,救命之恩,他們衛家銘記於心,並已做出錢財報答。
成安要是懂事,收下這些東西,以後千萬不要上衛家去討要任何好處。
成安並未清高地拒絕,他甚至都不曾猶豫便收下了。
彼此間說幾句客氣話,我和成安便被吩咐退下。其他的事情,是趙老爺、衛老爺的事兒,與我們無關了。
關上院門,我和成安看著那些東西。
我先笑,成安也笑起來。
然後把銀錢、東西全部推到我面前。
「你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有想過拒絕嗎?」
我拿起金镯子往手腕上戴。
還真是純金的,值不少錢。
「沒有,我們需要錢,不管去什麼地方生活,都需要錢。我這輩子,再也賺不來比這更多的銀錢了。」
「沒關系,銀子多,我們多用,銀子少,我們省著用。」
我將東西都收起來。
趙老爺應該很快會問成安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了。
我讓成安提一提我們離開的事情。
趙老爺確實在百忙之中,召見了成安。成安回來的時候,喜笑顏開,顯然事情已經辦妥了。
「老爺允了,我們什麼時候走都行。老爺還讓管家走一趟,去衙門那邊幫我們辦戶籍名帖,我給你也辦上。」
成安又遞給我一張銀票。
一百兩。
「這是老爺給的,老爺說這是我應得的。還贈送我們一輛馬車,說這屋子裡的東西,隻要我們能用得上,都可以帶走。」
看來成安救下衛家少爺,趙老爺從中搭上衛家,獲益良多。
出手委實大方。
「雲浮,這屋子裡的東西我們真要拿嗎?」
「等見過太太再說吧。」
成安點頭。
趙太太喚我過去,她依舊溫和地笑著。
「恭喜你們,苦盡甘來,往後好好過日子。」
趙太太問我想要什麼?
我想到了阿喜。
據說她是棄嬰,被府裡看門的婆婆收養,婆婆已去世三年,阿喜在府裡孤身一人。
她不像皎月、文蘭有家人。
「太太,我可以帶阿喜走嗎?」
「這……」
「太太放心,我們離開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也不會去府城。我們會往相反的方向走,我們打算去江南,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
趙太太笑出聲。
「雲浮,我一直知曉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心眼子也不少,我也知道你是個識趣的人。你提出要阿喜,我倒是很意外。你能舍下衛家這大靠山,我更意外,你總是讓我覺得,我看透你了,又發現從未看透。
「行了,不就是個阿喜嘛,隻要她願意跟你走,你便帶上吧。這孩子也是可憐, 從小被爹娘丟棄,養育她長大的婆婆也去了,留她一個人孤苦伶仃。以後有你這個姐姐照看,是她的福氣。
「你那院子裡的東西, 老爺說都給你們,能拉多少拉多少, 全部拿走也行。雖說你們現在有了錢,可能瞧不上那些破銅爛鐵。」
趙太太話已至此,我再說什麼拒絕,就是給臉不要臉。
「謝太太恩典,那我就全部拉走, 太太不要嫌我們吃相難看就行。」
趙太太笑著。
離別在即, 我忍不住道:「太太,讓我再為您和老爺做頓飯吧。」
既是臨別的飯菜,我自會全力以赴。
重新做了一次佛跳牆,讓孟嬸、皎月、文蘭她們上手, 再一人贈了她們幾個糕點方子。
也算是全了這相處之情,往後……
我倒是生了幾分不舍之心。
阿喜自從得知可以與我一起離開後, 就樂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管家有心, 也幫她做了戶籍名帖。
與我一道姓雲,單名喜。
臨走之前,我和成安去了一趟蘇大夫家, 欠的藥錢、診金早已經付清, 這次是告別。
我給蘇葉留下兩個藥膳方子。
蘇葉驚訝地看著我:「雲姐姐,你以後還回來嗎?」
「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那你和成安哥一定要保重, 一定要長命百歲,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笑著點頭。
又忍不住抱抱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成安回了一趟鄉下,回來的時候臉腫著的,好像又被打了。
「沒事,不疼。」
不疼嗎?
我不信。
肯定是極疼極疼的。
我揉揉他的臉:「銀子給了嗎?」
混沌的腦子裡,斷斷續續閃過我這短暫的十八年。
「(天」「好。」
院子裡能搬的, 我們確實都搬了。
趙太太讓文竹送來五十兩銀子, 讓我不必過去拜別,就這樣子罷。
前往江南, 我們東西多,趙老爺出面幫忙聯系了商隊, 租了人家兩輛馬車, 把東西全部塞進去。加上趙老爺送的,一共三輛馬車,跟著商隊。
我們走的那天,沒有人來送別。
該說的話早已經說完, 該傷的心早已傷透,此生亦不會再相見。
我們隻是普通小老百姓,沒有想過登天,隻求簡單過日子, 幸福安樂,豐衣足食便是幸事。
天涯茫茫,各自安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