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李慕卿每日還在太傅那裡讀書。
讀的不是治國策論,便是縱橫之術。
我覺得這樣不對。
他已經不是太子了,學這些沒用的,隻會徒增煩惱。
到頭來學成他爹那樣,什麼帝王之道。
我搶過太傅的書,稍作沉思道:「他如今是我的駙馬,你應該教別的。」
太傅看向李慕卿。
他眉眼微動,輕點了點頭。
太傅猶豫道:「那太子妃,覺得駙馬,學什麼好?」
不愧是他能做到太傅,這稱謂兩頭不得罪。
我大人有大量,不和老頭計較:
「當然是學男德。」
我這幾日看下來,李慕卿長得招人,男德是非常有必要學。
太傅捻起長須,張了張口:「臣隻聽過女德女戒,男德從何學起?」
看來這老頭不行,還得我親自教學:
Advertisement
「第一,不能和女人單獨相處,看都不許看。
「第二,不能和喜歡你的女人說話。」
李慕卿吹著茶沫,嘴角噙笑:「那包括你嗎?」
「當然不包括啊,你就是圍著我轉,有好吃的先給我吃,好玩的先給我玩……」
我站在他面前,背著手說個沒完。
他聽得頗為認真,修長手指搭在杯盞,似乎在沉思。
突然站起來,雙手一伸,將茶盞遞到我嘴邊:
「那我請公主用茶,很好喝的。」
聲如清泉,落入山林。
我一時怔了怔。
李慕卿,他好上道啊。
於是就著他的杯子,默默喝了口茶。
「駙馬很聰明,今天就學到這裡了。」
我頭也沒回,就先跑了。
李慕卿淡淡笑了。
他單手將杯盞擱置,重新跪坐下來,並請太傅入座:
「老師,我們繼續吧。」
我在門外,緊靠著墻,心怦怦跳,臉還發燙。
我大概是不能再賜死他了。
李慕卿的表現溫順異常,我實在是侮辱不了他。
而且男德他是真學到了。
御花園內,有美人攔住他,喊他太子表哥。
李慕卿當場讓人拿出幃帽,自己輕輕戴上,白紗把臉都遮住了。
然後侍從上前:「對不起,我家殿下不能和你說話。」
美人眼圈泛紅:「表哥打算娶陳將軍的女兒?」
李慕卿點了點頭,便走開了。
我躲在湖邊柳樹上偷看,沒想到這就完了?
李慕卿走到樹下,揭下帷帽,仰臉一笑,對我喊話:
「陳思君,下來。」
我腳尖一動,輕輕躍下。
我又挽住他的胳膊,沿著樹幹,飛起數步。
他沒反應過來,伸手挽緊了我,眼眸溢出光彩。
我和李慕卿並排在樹上坐著。
我拿著柳葉往湖裡打水漂,激起淡淡的漣漪:
「李慕卿,我厲害嗎?摘葉飛花,很難的。」
我生怕他不知道,這個操作有多難。
李慕卿折下數根柳條,指尖翻轉飛舞,做了個漂亮的柳枝環。
他要往我頭上戴,我低下了頭:
「陳思君,你好厲害啊。」
他非要用哄人的語調。
耳垂發燙。
我生硬地轉移話題:
「你哪來的表妹?對了,你娘是誰啊?」
李序安沒有後宮嬪妃,一個也沒有。
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太子。
「孤是過繼的宗室子,生身父親是梁王,母親是王氏女,表妹自然是王家的姑娘。」
李慕卿側頭看我:「不過我們往來不多,你勿憂心。」
我才沒有憂心。
我站起來要走,李慕卿扯住我的衣袖:
「阿君,再陪我坐會。」
湖光瀲滟,日色漸沉。
李慕卿抬頭看我:
「我五歲便開蒙,七歲遷東宮,十歲入朝堂,已經很久沒上樹了。」
原來太子這麼可憐。
我陪著李慕卿坐下,直到夕陽西沉。
我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夕陽的餘暉下,李慕卿將下巴抵在我的頭發上,動作說不出的輕柔:
「陳思君,我仰慕你。」
我沒有睜眼。
但我聽見了。
我也是。
09
我的心思已經變了,再和李慕卿睡同張床,似乎不合適了。
夜裡,他照舊來,解衣躺下。
很快似有睡意。
我戳了戳他:「你不是認床嗎?」
他側過臉來:「嗯,怎麼了?」
我沉思片刻,還是對他說:「我把床給換了,你沒發現嗎?」
李慕卿騰地坐了起來。
他左右打量,床架,紋路,質地,確實換了。
而他居然沒發現。
他的臉頰飛速染紅,尤其是耳垂,紅得快要滴出血了:
「孤沒說謊,我之前是認床的。」
他以為我會懷疑他。
李慕卿披起外袍,從床榻跳下去,差點跌倒在地。
他向來儀態端正,甚少如此倉皇,竟然落荒而逃了。
我對他喊:「慕卿,你沒穿鞋呢。」
慕卿……
我還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後知後覺。
陳思君,李慕卿。
我們好般配。
我猛地把被子蓋上了頭。
10
我爹在前朝為所欲為,一天氣哭倆大臣。
我在宮裡閑得沒事,便去京郊跑馬射箭。
那馬場還算不錯,依山而建,鋪設草皮,由近及遠,全是紅心靶子。
我騎馬跑了三圈,將箭袋的箭射空了,無一落靶。
有人駕馬迎來,朗聲喝彩道:「好!」
雙方都在馬上,雖已減速,互相繞著。
一時也停不下來。
那人卻搭弓射箭,往我身上射來。
我握著弓,雙手張開,往後一仰,幾乎貼在馬背上。
那箭從我頭上飛過,正中靶心。
「梁王世子李若庭。」
他從我身旁過,伸出手來:
「就算剛才不躲,也不會傷你分毫。」
好張揚的人。
我自行坐直,駕馬回程。
那人慢慢跟在後面:
「陳姑娘性格灑脫,向往自由,宮裡不適合你。」
他認識我。
「我猜,你是李慕卿的哥哥?」
「是。」
我得了這話,才轉頭看向他:
「你今日在此撩撥我,是要搶他的東西?我生在邊疆,不適合皇宮,難道適合梁王府?你嫉妒親弟,上不得臺面。」
「一母同胞,他做皇帝,我做王爺,我哪點比不上他,你覺得公平嗎?」
李若庭勒緊韁繩,目視前方。
我沒再去看他。
「慕卿是君,你是臣。你為臣尚且如此,為君之道,就更參不透了。」
我勒緊韁繩,往前快步。
李慕卿正站在入口處等我。
他用手輕拂我身上的灰塵。
李若庭駕馬而來,要他同自己比試。
李慕卿直接認輸了:
「論騎射造詣,孤比不過世子。」
然後牽著我走了。
我貼著他:「慕卿,你真不如他嗎?」
騎射是君子六藝,以他的學習程度,我不認為會疏忽此道。
李慕卿說:「長短之爭,非君子為。況且我是太子,若是逞能鬥氣,如何為天下君?」
我抓著他胳膊,眼睛賊亮:「可你不是太子了,是我的駙馬,可以給他點顏色看看。」
李慕卿腳步一滯。
我以為他改主意了。
他凝視著我,沉聲道:「不可以。父皇曾教導過,我們有萬萬事不可做,才可以換來某件事的自由。」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事。
但李慕卿應該是知道的。
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深沉。
我迎著他的目光,鼓起勇氣道:「但我知道,你就是比他厲害,比他厲害得多得多。」
李慕卿隻是笑,他扶我上了馬車。
11
我爹已經把內閣勸退得差不多了。
七天有十個人都揚言不幹了。
內閣開始擺爛,廢帝的奏折越批越多。
忘了說,我爹隻管上朝,奏折他才懶得批。
李序安不眠不休幹了三天,終於破口大罵了:
「陳顯揚,你幹的好事。我特麼現在比自己當皇帝,還要累!」
我爹和我在下五子棋。
他並不回頭,卻能反手接住飛過來的奏折。
他挑了挑眉。
我拍掌:「哇!爹爹好帥!」
李慕卿撐著手,抬頭看我,眼下烏青。
他也被叫過來加班了。
風水輪流轉啊,也輪到這兩人倒霉了。
李序安咬牙切齒,他走過來,把我扒拉開。
我爹懶洋洋地看他:「你想怎麼樣?」
李序安冷著臉。
將手指按在棋盤之上。
三下五除二。
贏了我爹的五子棋。
我爹:「?」
以這種殺人誅心的速度,贏到第七回的時候,我攔住破防的爹,把他給拖出去了。
等到我安慰好我爹,再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御書房有了別人。
聽那聲音,好熟悉,是內閣首輔。
那個被笏板狂敲的老頭。
「當日陛下說,一路暢通,放他進京,配合他做戲,便能哄他上交兵權。如今陳將軍不肯撤軍,依微臣見,不如令禁軍絞殺,日後再做圖謀。」
李序安聲音冷靜:「那京郊五萬大軍呢?若是要反,如何應對?」
首輔沉聲道:「陳將軍之女在軍中頗有威名,聽聞太子已經和她情投意合,想必隻要迎娶陳思君,稍作安撫,京郊五萬大軍可收入囊中。」
李慕卿沒說話。
原來他們故意放我們來,是為了殺我爹。
李慕卿還要我的兵權。
我眨了眨眼。
胸腔逐漸被酸澀感填滿。
我看了看爹,眼睛漫出眼淚:
「爹,我喜歡他,他騙我。」
我爹眉頭緊皺,摸了摸我的頭。
「君君,他是帝王。」
你可做好,喜歡帝王的準備了嗎?
我喜歡李慕卿。
喜歡他的言行舉止,喜歡他的儀態大方,喜歡他鎮定自如。
我也喜歡那日,他一本正經地說:「孤不做妾。」
他,騙到我了。
我的眼淚簌簌掉落。
我爹用衣袖給我擦眼淚。
裡面,李序安說話了。
「禁軍在太子手中,太子覺得呢?」
我睜大眼睛,聽李慕卿怎麼說。
「父皇,兒臣會辦好的。」
我哇地哭出聲來。
驚動了門內門外的人。
廢帝、前太子、首輔同時看了過來。
場面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