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廢帝神色一怔。
他嘆氣幽幽道:「你果然是陳顯揚養出來的女兒。」
然後指了指走廊末端的偏殿。
我爹正倚著門,朝我挑眉,像是在說你爹我怎麼會死呢。
於宮中休整一夜,他今日換上常服,稍作收拾,倒是人模狗樣。
我想他曾酒後吹噓,年輕時是風靡京城的少年將軍,看來也有三分可信。
我抿了抿唇,一跺腳道:「爹,李慕卿他摟我的腰!」
我可是陳將軍獨女,在邊疆橫行霸道,從來沒有男人敢近我身的。
我爹戳了戳廢帝:「你養的太子,什麼玩意。」
然後又看向我,比畫了個上勾拳的樣子:「那你打他啊。」
我低頭嘆氣道:「可他趁我睡著了才動手的。」
廢帝眼眸微瞇,戳了戳我爹的肩膀:「你養的女兒,不遑多讓。」
我爹一時無語,最後咳了咳:「那下次睡完,把他趕出去。」
不對勁,他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呢?
今天是我和我爹造反成功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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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思考侮辱完廢帝和前太子以後,應該做啥去。
思考了半盞茶,我爹恍然大悟。
他盯著廢帝,突然一拍桌子,指著對方的鼻子,一字一句道:「朕!是不是,還沒有登基?」
廢帝揉了揉太陽穴,頗為無語地說道:「你去上朝,就是了啊。」
我爹和我默契對視。
沒錯,上朝去嘍!
去了才發現,上朝整整遲到兩個時辰。
滿朝文武都在催吃飯了。
甚至看到我和我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有的笨蛋還問:「哎喲,陳將軍回來啦,陛下是不是不來了,趕緊咱們出去吃。」
我爹沉思片刻,我以為他要發火了。
他卻靠過來,和我交頭接耳:「誒!還別說,我確實想出去吃酒樓了。」
我附耳過去:「先上朝再說吃飯的事。」
我們就在眾人好奇熱情的眼神裡,登上了高處。
然後我爹瀟灑轉身,坐上龍椅。
室內驟然死寂。
我爹和眾人面面相覷,他想把胳膊搭龍頭扶手上。
由於目不斜視,他胳膊肘搭空了,身形猛地晃動。
稍稍有些許尷尬。
我咳了咳,深吸口氣,面帶微笑,聲音很大卻略帶顫抖:
「恭祝陳顯揚將軍登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爹面帶微笑,俯視群臣,皮笑肉不笑地和我說:「這個時候可以不稱職務。另外,你怎麼把太監的活都給幹了?」
我看了眼旁邊被搶位置的太監。
他本就幹瘦像隻鳥,此刻緊張到眼睛轉來轉去。
我擠出平易近人的微笑,謝絕了他遞過來的拂塵。
全場依舊保持沉默。
直到有個人的笏板掉地上了。
我借機發揮,拔出劍來,冷聲道:「怎麼?諸位是有意見?」
媽的!我好帥!
終於有亂臣賊子的感覺了。
為首的李慕卿,率先出列,躬身道:「恭祝將軍登基。」
他穿著太子朝服,襯得身姿挺拔,氣宇軒昂。
眾人左顧右盼,互相攤手。
陸陸續續跪了下來。
我爹雙手搭在腦後,往後一仰:「好了,大家吃飯去吧。」
當皇帝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06
問題來了,父皇是登基了,但怎麼通知到黎民百姓呢?
這一路走來,也沒有打打殺殺,出了這個宮城,大家都不知道我們造反了。
父皇說:「要不然發傳單,貼告示?」
我擺擺手:「太沒有檔次,不知道的以為我們是草臺班子呢?」
他贊同:「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
此時廢帝和前太子和我們同在殿內。
他倆跪坐在窗下,進行父子對弈。
一人執白,一人執黑,來回交鋒。
李慕卿聞言看過來:「父皇,這倆傻子玩大了怎麼辦?」
廢帝自顧自下著棋:「沒事,讓他們玩去吧。」
唉!我這脾氣,我還能聽見呢!
把我當傻子就算了,還把我當聾子?
我連走幾步,把棋盤給掀翻了。
李慕卿拍了拍手,鎮定自若。
他看向我,唇角微勾:「無所謂,這棋我贏了。」
我爹也跟過來:「李序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序安,是廢帝的名字。
廢帝將掌心的棋子往棋盒裡放,語氣極為自然道:「沒有啊,我看好你。你就是當世之梟雄,天下之雄主。」
廢帝說完,抬眸一笑。
我爹正想尋釁滋事,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隻得熄火了。
李慕卿嘶了聲,挑眉道:「我輸了,服氣。」
他在地上拾起棋盤,然後抬頭看我:「陳思君,我也沒有看不起你。你就是傾城之美人,遺世而獨立。」
他說我是美人還獨立。
肯定是今天殿前拔劍,我驚艷到他了。
慢著,他好像是在撩撥我?
差點上當了。
我雙指挑起他的下巴:「李慕卿,你不會試圖用美人計,完成你的復國大業吧?」
「復國?」
李慕卿一時怔住,臉色難堪。
廢帝胳膊撐著腦袋,修長的手指搭在臉側,目光頗為同情。
他朝太子輕搖了搖頭:「隻會生搬硬套,可不行。」
李慕卿閉了閉眼,頗為無奈道:「你都沒改國號呢,我如何復國?」
原來還有國號。
我松開他,我悟到了。
史官很快就來了。
我可以找史官啊,讓他把我和我爹寫進歷史裡,這樣不就完成改朝換代了嗎?
他看了看廢帝和太子,又看了我和我爹,然後保持觀望態度。
我:「你把史書寫上,自今日起,李朝改為陳朝,開國皇帝陳顯揚。」
史官張大了嘴:「啊?」
我爹想了想,在手心比畫道:「我是那個顯眼的顯,張揚的揚。」
我及時制止了他的丟人現眼:
「爹,我覺得他不是不識字。」
廢帝和前太子都低著頭。
但我知道他倆在偷笑。
我爹自覺丟臉,負手拂袖道:「那就是態度問題,拖下去砍了。」
萬萬沒想到,我的造反大業裡,第一個祭天的居然是史官。
史官看向廢帝父子:「啊?」
李序安這才緩緩開口打斷:「陳顯揚,你要開國,你自己開一本就是了。我的史書就記到這裡了。」
史官連忙接話:「對,對,對,陛下。我給你拿本新的,從今日起記。」
李慕卿扶著額頭,笑著揶揄道:「新的這本,給孤記上,陳朝的駙馬是李慕卿。」
我臉頰微燙。
這廝又在撩我。
史官拿出空白簿籍,寫上了《陳朝紀事》。
我和我爹才松了口氣。
這就妥了。
07
新皇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上朝時間往後推遲兩個時辰。
第二把,封我為公主,李慕卿為駙馬。
第三把,父皇在朝上敲打了內閣首輔。
字面意思。
我爹從龍椅上站起來,掐腰俯沖下來,搶過首輔的笏板,敲了敲對方的頭。
是爭論留守京郊五萬軍隊而引起的矛盾。
我和我爹在邊疆掌管五十萬大軍,可以說是天選造反人。
起兵造反那日,我爹帶了三十萬大軍。
走到三分之一的時候,發現人來多了,就讓十萬軍隊回去了。
走到二分之一的時候,發現二十萬也用不著,就讓十萬軍隊回去了。
京城城門朝我們打開時,意識到十萬也多餘了,就讓五萬軍隊回去了。
那五萬人是最煩的,白跑一趟,整得挺熱血的。
剩下五萬將士,我爹憂心進城引得百姓恐慌,就讓他們駐扎城郊了。
內閣首輔在朝上說道:「如今陛下,已經登基,這五萬軍士合該回防邊疆。」
我爹不同意。
將士們都走了的話,我和我爹在京城舉目無親,多沒安全感。
首輔依舊不依不饒,上到祖宗國法,下到朝野百姓,說了數十個理由,要求軍隊無條件撤退。
大概意思就是,你是皇帝,你得聽我的,讓軍隊回邊疆,最好是繼續放羊。
我爹當時就納悶了:「我是亂臣賊子,你是亂臣賊子?我這皇帝給你當,來你上來坐,我看你站著怪累的。」
龍椅本就寬闊,他拍了拍空的位置,朝對方招手:「來,來,來,坐朕身邊說。」
首輔一時語滯,面色發紅,半晌吐出一句:「豎子小兒,難登大雅之堂。」
我爹十五歲封將軍,十七歲駐守邊疆,如今也才過而立之年。
在年近花甲的首輔眼中,屬實是豎子小兒,不服管教。
我爹挑眉,走了下來,抽走他的笏板,連敲七下。
「你——以為——我是——李序安——好脾氣——讓你們——欺負?」
首輔大人為官三十年,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人都怔住了。
等到七下打完,首輔摸了摸頭,一下子伏地咆哮:「陳顯揚,老子不幹了,你等死吧。」
我爹環顧四周。
在角落裡找到了那位奮筆疾書的史官:
「記得把這段也記上,朕的高光時刻。」
史官握著筆,神情呆滯:「啊?」
我爹面露嫌棄,聳了聳肩:「李序安哪找的笨蛋?這也能當官?」
我也覺得,這人真笨。
我和我爹散了朝。
我問他,為何說李序安被欺負。
我爹就問我:「這幾日,你覺得當皇帝很爽嗎?」
還沒有我們在邊疆自由自在。
我爹說:「對啊。李序安就很不爽,每天上朝聽廢話,下朝批奏折,而且我寫信讓他來邊疆玩,他十年都沒去過,內閣不讓他和我見面,說我有軍隊很危險。」
他轉過臉來:「君君,我危險嗎?」
「爹,你寫信不是都問他死沒死嗎?」
我爹皺著眉頭,目光惆悵:「那是後來。他說他死之前,會命我進京。」
我爹低下頭,嘆了嘆氣,邊走邊念著:「李序安啊!李序安!」
我停住腳步。
難道皇帝駕崩之日,內閣就許我爹進京了?
我是武將,我爹也是。
武將若做到位高權重,都懂些不成文的規矩。
皇帝臨終之時,密詔要你回京。
接旨,便是赴死。
不接,如同謀反。
反正沒有好下場。
我追上去:「爹,難道這就是李序安的帝王之道?如此冷血無情?」
我爹不以為然:
「他是明君,自然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