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之後……他去找小張了嗎?
他風塵僕僕地跑回來,站定之後對著全場掃視一圈,是在找我嗎?
我告訴自己不要太自作多情,也可能他隻是找我聊文藝晚會的事情。可我還是忍不住看向講臺上的他,那麼清俊那麼溫雅,耐心地回答師弟師妹們的問題,就好像當年我問他問題時一樣。
向他請教過的人那麼多,他當時肯定不知道那個人是我。
隻有我自己,一醉經年。
6
最終我沒能提前離席,飯也沒能吃上。因為許岑過來找我了。
禮堂裡,李時暮已經分享完了,但問答環節還在繼續。我把許岑帶去了禮堂後臺。
我們院和經管學院分別有著學校裡兩之「最」,我們院人最多,他們院最有錢,所以我們兩個院互相稱之為「兄弟學院」,經常一起辦活動。
果不其然,這次許岑來找我也是為了公事。他抱著電腦打開了一份活動策劃:「今年的挑戰杯校賽我們院承辦。怎麼樣,要不要再強強聯合一回?」
「有什麼好處?」我託腮。
「我就知道你不見兔子不撒鷹。」許岑白了我一眼,「隻要你們一起幫忙,策劃書裡肯定改成我們兩個院聯合舉辦,回頭優秀學生會年度評比,當然也一起加分。」
「好說好說。」我點了點頭。
他那份策劃書字有點兒小,隻有五號,我又有一百多度的近視,平時不愛戴眼鏡,是以不得不湊近他手上的筆記本屏幕。
就在這時,我聽見有人敲了敲門。
我下意識抬頭,看向門口。門是開的,來人隻是敲門引起我們的注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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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時暮。
他一隻手插在兜裡,依舊是純白的 T 恤衫和藍色水洗牛仔褲,但那張臉上沒有之前對我的戲謔和嘲弄,也沒有對著禮堂眾人的溫雅和從容。
他隻是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也隻看著我。
我直起身來,對上他的眼睛。
「……你找我?」
「嗯。」他點點頭,然後轉身,「看樣子是打擾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
我又驀地呼吸發悶了起來,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般。
「咦,這不是你的緋聞對象嗎?」許岑在我耳旁道。
「緋聞對象?」我木然道,「我的緋聞對象不是你麼?」
「那都是上個學期的事情了好吧!」許岑哈哈一笑,「現在江湖上都是你和李師兄的傳說啊!」
我看向空蕩蕩的門外,低垂了眼簾。
我看完許岑的策劃案後他就離開了。外頭早已散了場,一個人也沒有。我低著頭收拾完了自己的背包,然後拖著灌了鉛一般的步伐離開。
行至連接後臺和禮堂的走廊時,我倏然發現,李時暮竟還站在那裡。
他斜斜靠在牆壁上,雙手插兜,抬頭看向天花板。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他才看向了我這邊,目光依舊淡漠。
「你在等我嗎?」我問他。
「嗯。」他點點頭。
我有一種預感。他接下來說的話我並不想聽。
明明上一次我們站在這裡,還是新生的開學典禮。也像今天一樣,人都走光了,隻剩下我們兩個。他把我壓在牆上親吻,說的話讓我臉紅到耳根,心跳也不斷加速。
可這一次,他甚至沒有走近我,隻是跟我保持著兩米以上的距離,斜斜靠在牆邊,偏過頭,面無表情地看我。
此時此刻,我就像是在接受審判。
「秦願,你玩膩了,是嗎?」
我一怔。
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本子上的『正』字又多了一筆,關系維持多久並不重要。」
「你……」
可他卻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他隻是轉過身,又離開了,僅給我留下一個背影。我睜大眼睛看著他離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我?
他等我這麼久,等到所有人都散場了,隻是為了跟我說這兩句話?
而我剛剛還在自作多情,以為他是為我趕回 A 市,趕來了這場活動。
我想,我和他之間確實徹底玩完了。這種不正常的關系,玩完也很正常。隻是這一刻到來時,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砸在地板上。
真不像我。
7
晚上我喊學生會的主要幹部們出來吃燒烤,告訴大家我們要和經管一起辦挑戰杯的校賽,選出最優秀的項目送去省賽、國賽,然後為學校捧回一座座蓋了教育部印章的獎杯,今年的年度優秀學生會肯定有我們信工。大家聽我打完了雞血,歡呼著又開了一瓶瓶啤酒,酒瓶碰撞的聲響叮叮哐哐,場面熱鬧非凡,我陪大家笑鬧,卻隻覺得人潮洶湧之中,心域裡有一塊位置空蕩蕩的,滿滿的都是孤寂。
有人討厭學生會的官僚主義。其實我也討厭。我當時競選主席的時候就說我要改變風氣,不要酒文化,部長不可以使喚部委幹私活,主要學生幹部必須兼顧學習……所以大家出來吃宵夜,總是願意喝酒的喝酒,不想喝酒的人就喝果汁。
小張倒是喝了不少酒,他今天活動辦得好,被書記誇了。他抓著我說:「願願姐,跟你幹活我特別開心!真的!你看到今天公眾號推文了沒有?底下評論全是誇我們的!」
「是嗎?」我笑笑,「那我陪你喝一杯,慶祝一下?」
「好嘞!」他跟我碰杯。
然後場面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我和大家打圈。先和副主席們喝,再和部長們喝,我總是一杯杯滿上,跟他們聊工作,聊那些形式主義的事兒有多傻 X,又聊我們今年做到了什麼,我們這一屆還要做成什麼事兒。
起初大家還很盡興,不知道從哪一杯開始,我自己都有些發懵。一位副主席拉著我說:「願願你今天怎麼了?突然喝這麼多?不像你風格啊。」
「我高興。」我說罷,又仰頭灌了一杯。
其實一點兒也不高興。
用酒精麻痺自己是愚蠢的行為,可我覺得我最近幹的蠢事遠不止這一件,再蠢一點也沒有太多的邊際效應。
隻是偶爾腦海裡會閃過李時暮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微微上挑的眉,用指尖挑起我下巴時痒痒的感覺……一切都歷歷在目,仿佛剛剛發生過一般。
然後,我就看見李時暮的臉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一如既往地好看,隻是眉頭緊蹙,一點兒也不高興。
我捧住了那張臉,也跟著皺眉:「我出現幻覺了?」
他瞪我。
「怎麼那麼兇。」我嘟囔了一口,繼續給自己倒酒,「幻覺裡也這麼兇,果然是不喜歡我……對師妹們多溫柔吶,明明我也是你師妹……」
正自顧自碎碎念著,酒杯卻被搶走了。
「我帶她走。」李時暮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不容拒絕——似乎也不是對我說的。然後我就被他扛到了肩上,周圍的人還幫著扶好了我……
一群叛徒!
第二天早上在宿舍床上醒來時,我頭疼欲裂。
這次是真的宿醉,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酒精這種東西,你慢慢喝,跟大口灌,帶來的宿醉效果完全不同。好在我的記憶並沒有因此被清空,我還記得昨天晚上有人把我送了回來……是李時暮?
我向室友求證,室友點點頭:「是呀,大帥哥李師兄把你送回來的!」
我:「……」
行吧,又丟人了。
如果說之前丟人我還想找條地縫鑽進去,那現在我就是債多了不愁,完全破罐破摔了。
可他不是不理我了麼?在禮堂對我說了那麼討厭的話,然後轉頭就走,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我,那為什麼晚上又要去找我,把喝醉了的我帶回宿舍?
……還有,他是怎麼知道我是在那兒喝酒的?
然而,畢竟他送我回了宿舍,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謝謝他。我打開微信,搜索他的名字,編輯,發送。
「昨天晚上……謝謝你啊。」
——沒有發送成功。
——微信顯示,我已經被拉入了黑名單。
那一瞬間我真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整個腦海空白一片。李時暮拉黑了我……就在送我回宿舍之後。為什麼?他就這麼討厭我麼?那為什麼要去接我?
還是說,我昨晚喝斷片了,對他說了什麼糟糕的話?
……是了,我昨天晚上好像是跟他表白了。我有點兒微弱的印象。所以他突然知道了我是真的喜歡他,怕我纏著他,才拉黑我的麼?
我懵了好一會,然後繼續搜索了他的名字。
微信裡還有一些我們共同的群,都是實驗室的,我挨個兒點了退出。
最後我打開知乎。我的三無白板小號,關注我的人 0,我關注的人 1,還是互相關注。
點進那個「1」,裡面是李時暮的賬號,實名,六位數的粉絲。
清楚明白的教育經歷,從隔壁的 Z 大本科到我們 A 大博士在讀,專業是信息工程。
科技研究員,幾十篇編輯推薦、知乎圓桌、知乎周刊和知乎日報收錄的回答。
所有的回答都是科技領域的幹貨。
點開私信框,裡面是一年前長長的對話。彼時我大二,第一次跟著老師後面做項目,人菜癮還大,遇到不知道怎麼解決的困難時,突然就想到了李時暮。明明是本專業的同齡人,他卻水平甩我幾條街。我收藏了一堆他的回答,還從來沒有跟他互動過。
然後鬼使神差地,我給他發了第一條私信,問他我遇到的難題。
他非常認真地回復了我,給了我一個解決方案,回復的內容很長很詳盡,幾乎是手把手在教我。然後他給了我一個知網鏈接,裡面是他的論文,告訴我可以稍微參考一下。
彼時我感激到不行,認真跟他道了謝,還說我就在隔壁學校,希望以後有機會可以請大佬喝咖啡當面致謝。
他很驚訝,問我是 A 大的嗎?他說最近在跟 A 大的老師聯絡,但沒想好要不要去 A 大讀博。
我差點兒跳起來。
我說我對我們院老師很熟,你在跟誰對接?我或許能給你點兒一手信息。
然後我得知,原來這位「A 大的老師」,就是我舅舅。
我舅舅壓著我讓我吹他的彩虹屁,讓我告訴李時暮他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導師,不僅關愛學生甚至包找對象,我對舅舅翻了一萬個白眼,但彩虹屁還是吹了。我對舅舅唯一的要求是:我要進你的實驗室打雜。
舅舅表示好說好說。
然後李時暮成功成為了我舅舅的學生,暑假就提前進組了。而整個大二升大三的暑假,我都混跡在實驗室裡幫忙幹活,雖然隻是做著最基礎的工作,甚至有的時候是幫師兄們貼發票搞報銷,但卻依舊樂在其中。
我沒好意思告訴李時暮我就是知乎上私信他的那個女孩子,畢竟當時我拼了命告訴他來 A 大很好是出於私心……而且說真的,我也沒想到他那麼好看。
可我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好看。
不是見色起意,也不是貪戀美色。
在他很溫柔地回復我那麼長的內容,手把手教我該怎麼解決我遇到的難題開始,我淪陷至今。
至於現在……
我把那唯一的關注刪除了。互相關注變成了單箭頭。
徹底結束了。我想。
那些愛慕,那些想念,那些唇齒糾纏。
那些綿密落下的吻,那些午夜時的相擁和依偎……
都結束了。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