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嚴肅的學術論壇,提這個問題似乎不太合適,前排許多人紛紛回頭看她。
她卻熟視無睹,大膽得很。
唐河沒什麼表情,隻看向主持人。
主持人會意,連忙說:「請提問與議題有關的問題。」
我沒再繼續聽,悄悄帶上門走了。
唐河很受歡迎,我一直就知道。
但剛才站在角落裡,遠遠看著站在臺上的他,聽他講我完全聽不懂的東西、聽周圍人如數家珍地講他的家境、他一路的輝煌成績。
我才更為直觀地意識到,我和唐河的距離,有如天塹。
臉頰又開始隱隱作痛,像在提醒我,我剛才被上門來耍無賴要錢的爸爸打了好幾個巴掌。
而我的媽媽已經確定肚子裡是個男孩,幾次委婉地暗示我,到了十八歲就該離開這個家,這是弟弟的家,不是我的。
不要再喜歡唐河了。
藍凝憶。
你配不上他。
身後傳來雷動的掌聲,我沒有停步,走向小包間,拿起包就走。
主辦方的工作人員跟我說了些什麼,我也沒聽進去,隻知道伸手打車。
一路上,我都在想:也許唐河就是故意疏遠我,甚至也許他看出了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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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對待我就像對待梁倩、妍妍那樣,敬而遠之,委婉地、禮貌地疏遠。
不要不自量力了,藍凝憶。
身後有車不斷地鳴喇叭,司機師傅從後視鏡看一眼,嘀咕:「行行行,你是豪車,你先開。」
車子慢慢降了速,那輛車從後面超了上來,卻隻是與我們保持平行。
我疑惑地轉頭去看。
車窗降下來,露出了唐河的臉。
平靜的,冷淡的,眉心卻又不易察覺地蹙起。
「下車。」他說。
15
幽靜的咖啡廳裡,我和唐河相對而坐。
很久,他推過來一盒紙巾,很無奈地問:「怎麼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從他降下車窗、我看見他的臉的那一刻,本來死死憋住的眼淚,為什麼突然就流下來了。
又或者我心裡其實是有答案的。
唐河,這是跟你道別的眼淚。
他誤解了我的沉默,隻說:「你爸爸今天為什麼……」
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問。
我擦幹淨眼淚,努力微笑:「我爸爸是個賭鬼,四處借錢。能借給他的親朋好友都已經借遍了,他說他幹活腳受傷了,沒錢看病,所以問我要。」
唐河深深皺眉:「可你還是個學生。」
我答:「按照我爸爸的邏輯,我有個有錢的後爸,所以我也會是有錢人。如果我不給呢?那麼我媽媽一定也很有錢,他可以問我媽媽索要。可是媽媽懷孕了,不能再受欺負。所以由我挨那一下,其實更劃算。」
冰袋裡的冰已經完全融化了,我把它丟到一邊,小口地喝熱拿鐵。
唐河始終沉默不語,隻是望著我。
我故作輕松,笑起來:「小叔,謝謝你的咖啡,我得回家了,媽媽會擔心。」
我越過他要走,手腕卻突然被握住。
我驚訝地望著唐河,而他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咖啡廳裡流淌著緩慢沙啞的歌聲,唱的是「baby you know that I'm so into you more than I know I should do」。
親愛的,你應知我是多麼沉醉於你,以至於逾越了我本該恪守的界限。
音樂響在耳邊,手腕上的觸感真實溫熱,眼前是唐河英俊的臉龐,這三者的組合太過奇幻,我一時失神。
唐河終於開口:「我反復確認過很長一段時間,但我認為我需要對自己誠實。凝憶,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你。」
手裡的書包「啪嗒」落了地。
心裡有千百句話要說,又像是一片空白。
我能做出的唯一反應,是讓自己不要避開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
而他還在等待我的回答,罕見地,一貫從容的臉上出現了一些不確定的神情。
我喃喃:「為什麼?」
為什麼,你竟然會喜歡我。
為什麼,竟然是在我決定放棄你的時候。
唐河微微蹙眉:「你看上去非常不好。」
我確實很不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掉,根本剎不住車。
唐河索性站了起來,伸手揩掉我的眼淚。
放緩語氣:「你可以拒絕我,不需要有任何的為難。不要因為覺得我年長,你就要被迫接受我的愛。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是完全平等的……」
他頓住了。
因為我緊緊抱住了他。
那些不斷勸誡自己離開他、說自己配不上唐河的話,在他告訴我他的心意的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很快地,唐河一瞬間僵硬的身體松弛下來。
他反抱住了我。
手臂攬住我的肩膀和腰肢,卻又克制地隻是虛虛垂落。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低聲說:「本來沒想那麼早說的,起碼要等到你高考完。但是今天,你一言不發地就走了的時候,我忽然很慌張。」
我努力不讓自己流更多的眼淚,緊緊揪著他西裝下擺,哽咽著說:「你怎麼可能喜歡我……」
隻聽見他低沉的、緩慢的聲音,就貼在耳邊。
「一月份我察覺到不對勁,但我不清楚那是不是愛,因此刻意疏遠了你。可是今天看見你被打的時候,我很難受。我想我可以確定,我喜歡你。」
一字一句,仿佛重錘,敲在我耳膜上。
那些被疏遠的疑慮、恐懼、委屈,全都融化在眼淚裡。
唐河有些不安似的,低頭看我的表情。
我胡亂地把眼淚擦在他的襯衣上,仰起頭看他:「我也喜歡你,很早之前就喜歡你了。」
16
我們說好了的,在我畢業之前,不對外公開。
對外,我們依然是小叔和侄女的關系。
當然了,對於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他。
畢竟對於相差一輩這件事情,我曾經以為他很有心理障礙。
彼時,唐河淡淡地說:「你和大哥沒有血緣,我和我爸也不親。兩方都隻是名義上而已,約束不了我們。」
他這樣說,我就鎮定下來。
周末,唐河接我去他家。
很純潔地,補物理、數學、化學。
同桌表示我最近問老師的題目都變少了,我表面不說什麼,心裡卻有些竊喜。
我家裡藏著一個全能型學霸,才不用再去看老師臉色呢。
曾經出現在許老師手機屏幕裡的唐河的臥室,直接擺在了我的眼前。
我踩在他臥室地毯上,很認真地指給他:「幾個月前,你坐在這裡穿衣服,許老師給你打視頻,你一看見是我,立刻把視頻掛了。」
他似有所覺,揚眉:「所以?」
我佯裝生氣,站到飄窗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我很記仇的。」
唐河大笑,一把拽我下來,我們雙雙倒在床上。
氣氛忽然變了。
他貼一貼我的臉頰,也不說話,眼神幽幽的,隻是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慌張,試圖推開他起來:「我先去把周記寫了……」
他按住了我的肩膀,拇指貼著我的脖頸,很慢很輕地摩挲。
我以為他要做些什麼,大義凜然地閉上了眼。
卻聽見唐河低低地笑了。
我睜開眼睛,見他竟然笑得很溫柔,如春來冰融,暖洋洋的。
他問我:「以前有親過男生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沒有。」
話音剛落,唐河低頭,親在我唇角,慢條斯理地碾磨。
柔軟又炙熱,帶著一點點的松木香。
我睜大眼睛。
他的手指覆蓋上來,於是我的世界陷入黑暗,全部感官,似乎隻剩下了觸覺。
他又吻了會兒,才放開我,說:「嗯,那現在有了。」
明明是正常不過的語氣,我卻覺得臉紅耳熱。
初吻诶……
我羞窘地遮住臉,悶悶地說:「可是這不公平,你肯定親過女生吧?」
唐河抽走我的抱枕,一本正經地說:「我要是說沒有,就是在騙你。」
我哀怨地看著他。
他笑了起來,又親了一下,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將我望著。
聲音低沉,像能蠱惑人心:「以後隻親你一個,好不好?」
這一刻,我有種在做夢的錯覺。
我遙不可及的月亮,竟然主動地降臨人間。
17
媽媽是高齡產婦,又確定了肚子裡是個兒子,繼父寶貝得不得了,就差住在醫院了。
我索性主動提出雙休日不需要他們接送。
媽媽松了一口氣,隨即說:「凝憶你乖,以後弟弟出生了,肯定會喜歡你的。」
我想了又想,終於說:「媽媽,我不需要弟弟喜歡,我做這些,隻是因為我愛你。」
盡管你沒那麼愛我。
媽媽愣了好長一會兒,才說:「你……傻孩子,說的什麼話呀,媽媽愛你,弟弟當然也會愛你。」
我沒再說話了。
我告訴媽媽我報了雙休日的補習班,實際已經跟唐河商量好了,下了學就去他家接受「補習」。
至於接送我的工作,自然也由他接手了。
周五,我背著書包匯入人流時,發現在前面走的女生們都在咬耳朵,各種臉紅。
我再往前看,發現她們視線的終點是倚在車邊的一個男人。
唐河。
校門口都是人到中年的爸爸媽媽,唯獨他身影修長而挺拔,又穿著一身黑,越發顯得臉頰冷白,眉目英挺。
此刻,他正在低頭玩手機,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焦點。
不想讓別的女生看到他……
我加快了腳步,小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見是我,唐河笑了起來,順手接過我的書包,替我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我正要關上車門,卻聽見我們班的女生的聲音。
「哎呀,那不是藍凝憶嗎?韓舟,你看那邊。」
韓舟看了過來,與此同時,唐河也看向他。
韓舟拎著書包的手指漸漸收緊,有些失落的樣子。
唐河倒是沒什麼表情,與他對視的目光一觸即離,鎮定自若地替我關上車門。
車輛行駛,後視鏡裡,我看見韓舟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收回了目光,有點忐忑地看唐河。
唐河調了電臺,在緩緩流淌的音樂聲裡,他輕笑一聲:「小姑娘,挺多人喜歡啊?」
我有點窘迫:「小叔……」
他沒看我,隻是看著前方的車流,唇角微微勾起:「害羞什麼。說明他們眼光好,是不是?」
啊?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言情小說裡說好的那種,男主因為男二吃醋的情節呢?
我小聲說:「你怎麼不吃醋?」
唐河反問:「你希望我吃醋?」
我答不出來。
他笑了,趁著紅燈的空當,伸手捏我臉頰:「凝憶,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並且,我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路燈的光星星點點落進他眼眸,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像是能蠱惑人心,而他就用最尋常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那番話。
明明不是告白,明明不算甜蜜,可為什麼,為什麼。
臉頰迅速升溫,心也在怦怦而動。
紅燈轉綠,唐河踩下油門。
車子往前開去,而他也沒再看我。
我很小聲地說:「我果然是很喜歡你。」
他愣了愣,笑:「為什麼這麼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