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哪裡不閑,閑得我手生。」
他說:「你可以像別家的小姐娘子一樣,出門賞賞花,聽聽戲,買些胭脂水粉。」
我說:「婦人家家拋頭露面的,終歸不大好。」
他想一想說:「也是,你這模樣,我也不放心。為夫改日陪你去。」
他次日就帶我出門聽戲。一路上有人喚他顧相公,又喚我顧娘子。
他就笑了答:「陪娘子出門聽戲。」
到了茶樓碰到幾個書生,湊過來行禮叫他顧兄,又叫我嫂夫人,那些人笑他說:「顧兄如今都不與我等聚會,原來是要陪著嫂夫人。」
還有人說:「早先顧兄還說不到瓊林不娶親,如今見到嫂夫人,才知顧兄因何背棄前言,急不可耐。」
他們圍著他打趣,我羞得臉通紅,他就對他們笑罵道,滾。牽著我手上樓,人人都盯過來瞧,我掙了兩三次掙不開手,他低聲問:「你逃什麼逃?」
真是不害臊。
我隨我夫坐在雅座聽戲。
那戲文唱的都是才子佳人,戲裡的才子配的佳人,不是小姐,就是名妓,沒有繡花女。
我心頭有些失落。
回家後他問我:「為何悶悶不樂?」
我說:「沒什麼。往後不去聽戲了,我也不愛聽戲。」
他看了我片刻,低頭來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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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些時候,他又拉我去聽戲。
他說:「這可是為夫主筆,你果然不去?」
我不知我夫還有這本事,隻好隨了他去。
他指著那茶樓招牌上的字說:「戲名《萬裡橋西》,公子叫林故,佳人叫嬌梨。」
他笑得有些得意,叫我心都有些懸起。
嬌梨是個繡花女,繡好了荷包,出門送貨,半道被人調戲。林家公子仗義出手,打跑了無賴,救下了嬌梨。
我看那臺上的嬌梨,怯生生,嬌滴滴,紅霞滿臉,粉面含春,對著林家公子盈盈道:「不知林故公子尊姓大名?」
臺下哄笑一片。
我羞得抬不起頭,悄悄擰他手臂,「你怎把這些寫進去!」
4
我同他成親快一年,還沒懷上個兒。我生氣,不許他再用那羊腸小衣。
他摟著我說:「你如今滿打滿算才十七,我娘十八歲生我還難產。
女子生子如過鬼門關,我想要你年長健壯些再生子。」
我夫可憐,生下來就沒娘。
我抱著他,心頭憐得掐得出水。我現在有他,沒有兒也無妨。
八月桂子香時,他去應試秋闈,中了個解元郎,我還不知這解元有何了不得的,家裡的門檻就被踏破了,知府老爺都登了門。
左鄰右裡都來恭賀我,我也沒覺得他有何不同,正經時像個神,不正經時像個猴。
知府設宴,要宴請他這個解元,半夜裡頭才有人送他回來,喝得個醉醺醺,一身酒氣中,帶著一絲香氣。我當即就沉了心。
他還渾然不知,纏磨著要我抱。
我沉著臉替他解衣,洗臉,把他弄到床上躺下。解衣裳時他睜開了眼,笑嘻嘻喚桃兒,才乖乖地伸開手臂。
喲,還認得人。
我拿著他換下的衣裳,仔仔細細嗅了嗅,又香又甜。
哼,也不知是哪路妖精。
我坐在床上不眠,通宵都亮著燈,將他那張禍害臉仔仔細細地看。也不知是他勾引的人家,還是人家勾引的他。
次日他一醒就嚷著說渴。
我給他端了茶過去,他咕咚喝完之後來看我,渾身打了一激靈。
他問:「為夫昨夜可是做錯了什麼?」
我說:「沒有,你昨夜對得很。」
他問:「可是怪為夫回來得太晚?」
我說:「你回來得很早,天都還未明。」
他從床上下來,抓耳撈腮,「桃兒你莫氣,我下回一定早些回來。」
我說:「無妨,隨你何時回來,墻我給你留著。」
他一噎,偏著頭思索。
一整日,他像條尾巴似地跟著我轉。
我給豆黃拌飯,他背著手嚴肅說:「豆黃,你少吃些,把你娘都累瘦了。」豆黃嗚嗚地叫喚,被他盯得不敢下口。
我切菜,他在一旁說:「娘子,刀重不重,要不為夫來切?」
我「啪」一聲把刀剁上了案板,他渾身一抖,退後三步,躲到廚房門口。
我掃地,他裝模作樣灑了幾滴水在地上,說:「為夫明白了,為夫該替你找個丫鬟。」他又一副心疼神色,「是為夫考慮不周,累著我娘子了。」
我洗衣,他就蹲在一旁看著,他說:「娘子洗刷時,大有行雲流水之美,令為夫心生敬慕之意。娘子之洗衣,仿若嫦娥奔月之姿,洛神驚鴻之態…」他看到一旁丟在盆外的衣裳,「娘子,為夫這件衣裳因何為娘子所棄?」
我冷笑道:「我不敢洗,怕你不舍得。」
他拎起那件衣裳,翻來覆去看了個遍,最後放到鼻下嗅了嗅,微微一怔,臉色一變。
他苦笑道:「娘子,你聽我解釋。」
我聽他解釋。
他說,鹿鳴宴上,請了有名的官伎,那官伎給他敬酒,同他聯詩,那場合他不好掃興,便淺淺周旋了一二。
他說:「那女子香得悶人,許是不小心沾染的香氣。」
我閑閑地用杯蓋拂了拂茶葉說:「大老爺斷案也知道,口說無憑。」
他說:「我有證人,娘子容等。」
他快步出了門去,不一會兒帶回個人。
是他同窗摯友趙景升。
他說:「娘子也知景升秉性純善,從無妄言,他可替為夫作證。」他對著趙景升使了使眼色,趙景升便對我一揖道,「嫂夫人容稟。」
趙景升說:「昨夜鹿鳴之宴,女校書柳容亦受邀在席。柳姑娘素日仰慕顧兄高才,屢屢向顧兄投青,但顧兄凜然待之,不回一顧。」
他在旁使勁點頭。
趙景升又說:「她敬酒,顧兄隻淺嘗一口。她籌詩,顧兄隻淺和一首。她公然說願委身為妾,顧兄當場就斷然拒絕…」
我聽到他咳嗽。
趙景升莫明地看他一眼,繼續道:「…她贈顧兄一方香帕,顧兄推…推拒不成,轉手就給了愚弟…」
我聽他喉嚨都快咳破,趙景升也滿頭是汗,最後道:「總之!顧兄當時堅貞之姿,令愚弟現在想起,還是不禁肅然起敬。」
我淡然問:「那香帕呢?」
趙景升忙不迭從袖中取出帕子遞給了我,我輕輕嗅了嗅,香氣宜人。
我微笑問他:「看繡工也是個佳人,夫君為何不納?」
趙景升正色說:「顧兄,愚弟想起家中尚有要事。」
他客氣地說:「滾。」
趙景升飛快地離開了我家。
他坐在椅上笑了喚我:「娘子…」
我也笑著。
他起身走到院子裡,將我洗衣的搓板往地上一丟,瀟灑地跪了下去。
我看了一眼,沒理。
傍晚時分,有人敲我的門,他還直挺挺跪在院子裡,我想了想,徑直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個清秀婢女,舉止斯文,隻是臉上的笑意卻有些傲慢,她說:「敢問顧公子可在家中?」
我說:「在。」
她說:「我家姑娘昨夜與公子籌對相得,時才賞花,詩興大發,立筆成詩一首,遣我送與公子。」
我說:「哦,他跪著,你給我。」
那丫頭臉色一變,往院子裡望了望,臉上紅紅白白一陣,不敢將手中紙箋遞給我。
我說:「給我。」
那丫頭嚇一跳,怯生生地給了我,便速速離去了。
我聞了聞那粉色的紙箋,香得挺熟。
我走到他身邊遞給他,「念。」
他說:「狗屁不通,不念也罷。」
我說:「念。」
他立馬念道:「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隻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
我問:「什麼意思?」
他說:「恭喜顧相公高中。」
我氣得發笑,「這是安好了枕席,要恭喜你高中呢。」
他無辜地說:「為夫沒有招惹她,是她陷害我…」
還沒招惹,喝人家酒,對人家詩,還收人家香帕,惹得一身妖氣還敢回家!
果然才子不是招惹小姐,就是招惹名妓。
我走回屋裡,隔窗看著他。
月亮升起來,秋夜清冷,他還跪著,豆黃都看累了,爬在地上盯他跪著。
我走到他身後問:「跪得舒服麼?」
他說:「想著娘子消氣,跪著就舒服。」
我嘆氣說:「我困了,你起來。」
他才站起來,揉著膝蓋嘶氣。
躺在床上時,我才知他根本沒跪安逸,大半夜地一雙手不消停,東掐西捏,渾身亂蹭。
我咬牙切齒道:「顧鄰,你往後若敢負我,我一定離你而去。」
他親得鋪天蓋地,「不敢不敢,為夫死也不會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