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對我夫君一見鍾情。
我被貶妻為妾,成為京城的笑話。
而我的夫君娶公主為妻後,平步青雲。
他嘲諷我出身卑賤,辱罵我必定下場悽慘。
後來,我給長公主找來八個容貌更美的面首。
你看,悽慘的那個變成他了。
1
「宋姨娘,接旨吧。」
我下跪接旨,叩謝皇恩。
謝的什麼恩?
我的夫君趙飛白,被欽點為長公主驸馬,而我被貶為他的妾,謝皇室青眼大度之恩。
趙母得意道:「一個商賈女,進趙家門本就是高攀。我兒娶公主為妻後,總算沒讓你擋了路。」
我淡笑:「恭賀老夫人。」
趙母一拳打在棉花上,狐疑地看著我,冷哼一聲走了。
扔下一句:「來人,將宋姨娘搬到柴房去。她一個妾,主院是住不得了!」
婢女神色憤憤,我很平靜地泡茶準備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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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科探花趙飛白娶惠寧長公主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我也從眾人爭相結交的紅人,變成了遭人恥笑的下堂婦。
隻有璐清趕來趙府看我。
「嵐兒,我一定要告訴你,這門婚事是怎麼成的。」
「是趙飛白,先在寺廟裡、燈會上為長公主解圍。後在宮中落單,得幸偶遇長公主,相談甚歡。這次宮宴,他得了比試的頭彩,又獻給長公主討佳人歡心。」
「聖上問他可有妻室,他說曾因託孤而娶同窗之妹,並無感情。長公主贊其仁義,向聖上討旨下嫁,也允你貶為妾留下,不負同窗之託。他親口說,你做妾已是福分,應當感恩長公主仁善。」
璐清半摟著我,隻怕我悲憤得昏過去。
我說:「不必憂心,你還不知道我?我不會想不開一死了之。」
「就是知道才憂心,你怎能接受落到如此境地?而且,那是惠寧長公主。」
惠寧長公主,皇帝胞妹,太後幼女。自小由先齊王妃撫養,被齊王視為親妹。
璐清出身名門,嫁給宗室子,見了她也不能端表嫂的架子,反而要對她更尊敬。
千嬌萬寵的皇室明珠,能容忍丈夫有妾,當真是仁善。
我隻能一世看她眼色過活,若礙她的眼,莫說尊嚴,連性命也保不住。
我說:「我知道的,你放心。」
璐清說:「我去溫泉莊不過兩個月,怎麼感覺你變了許多?也好,我隻怕你做傻事。」
我鼻頭一酸,幾乎要落淚。
我的好友哪裡知道,兩月不見,我和她已經隔了一世那麼遠。
2
趙飛白幼年喪父,家貧困苦。
兄長與他同窗數年,欣賞他的才華,常常暗中接濟。我也稱他一聲哥哥,每次給兄長送山珍補湯,也會給他帶一份。
十五歲那年,我的至親意外去世,我一個孤女守著薄產,被地痞騷擾。
在最難的那段日子裡,趙飛白一直陪在我身邊。
他跪在我父母兄長牌位前求娶我,承諾以性命愛我護我一生,若辜負我,便下九泉向他們請罪。
我大為感動,答應了,八抬大轎將我抬進趙家正門。和趙飛白成婚八年,我們育有一女漣兒,舉案齊眉。
過往種種,都讓我難以相信,趙飛白竟然會舍棄我。
上一世,我哭倒在璐清懷中,惹得她也為我落了一場淚。
我去找趙飛白理論,不承想他的氣性比我還大。
他指責我不該給主考官送禮ťṻ⁵,讓人以為他要結黨營私;我不該拋頭露面將商鋪開滿京城,讓他的同窗都知道他的正妻隻是區區商賈女……
我瞠目結舌。
我替他應酬,生怕主考官恩師將他舉薦到偏遠之地,主考官攜家眷應邀,贊我慧敏。
我與官家夫人相交,輕視我商女身份的是少數,敬佩我含辛茹苦供丈夫從青州一路求學到京城的是多數。
而他,竟反過來指責我辱沒他的名聲地位。
他說:「宋嵐,你不配做我的正妻。惠寧身份貴重,一根指頭就可壓死你,你不要無理取鬧。」
這世上沒有天理,有也是天子的理,不是我的理。
不是我不配做他的正妻,是他不配做我的丈夫。
多年真心喂狗,我去求見長公主府管事姚尚宮。
我說,我的父母兄長逝於青州,多年來燒香上供不多,想給女兒改姓宋,帶她回ṱüₚ鄉供奉逝者。
驸馬不可有拋棄糟糠妻的罵名,長公主也不可有善妒之嫌。
我帶宋漣遠赴青州,此生不復相見。
長公主賢淑大度,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此,便是雙全法。
姚尚宮放行,我帶女兒回鄉。
我已經想好和漣兒一起過的生活,這小家伙很像我,一定也是做生意的好手。
卻沒想到,青州界外殺出了一伙劫匪。
我拿出財物苦苦哀求,求他們至少放我的小女兒一條生路。
可是沒有用。
漣兒被開膛破肚,死前睜著小鹿似的眼睛,哀哀叫喚「娘,我疼,我好疼」。
趙母不喜她,趙飛白不寵她,我待她如珍似寶,她也還是懂事得太早。
這是她第一次哭著對我喊疼,可我救不了她。
我緊緊揪住劫匪的袖角,哭號得撕心裂肺,也被一刀了結。我捂著噴血的傷口倒下,看見那人袖中閃過一對鹿角。
重生之後,我總是夢見那日的慘狀,半夜驚醒,夜不能寐。
那伙劫匪是有備而來。
究竟為什麼要殺害我和女兒?
3
為了改變命運,我有意做出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選擇。
我沒宴請主考官,沒在趙飛白被榜下捉婿時上前說自己是他的正妻。
我想就讓他被高官捉去了也好,但趙飛白婉拒了王大人的好意,那可是位同副後的柔妃的母家。
我想過直接與趙飛白和離,但沒有合適的理由。
上一世我急於離開,一手打拼的資產沒帶走多少。現在,我日日整理賬目,隻在有需要時才與趙飛白會面。
他將與長公主在燈會相遇那日,我借口女兒生病,讓他留在家中。
他將在宮中落單那日,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亂走,以免衝撞貴人。
……
他被點為驸馬那日,是今科進士的宮宴,我無論如何攔不住,便什麼也沒做。
但我嘴賤,沒忍住問:「你記不記得你說過,若辜負我,就下九泉向我至親請罪?」
他身著進士綠袍,正春風得意。
「怎麼突然說這個?」
他要吻我,我垂頭錯開,面色如常催促他上馬車。
這一世,會不會不一樣?
可還是一樣。
他答話的表情不是坦誠關懷,而是不耐隱怒,和前世指責我時一樣。
第二天,我依然沒等到他回家,依然等來了那道聖旨。
你看,無論我怎麼做,結果都一樣。
所以,他負心薄幸完全是他的劣性,而非我的過錯。
我可以接受男人變心,但絕不能接受我和女兒無辜慘死。
像我的至親一般,被山匪殘忍殺害,摸不著頭腦,查不出內情。
我問璐清:「長公主性格如何?」
璐清為我講了許多,惠寧的性情、忌諱以及身邊人,生怕我得罪了她再受辱。
惠寧被寵溺得天真爛漫,今年才十六歲。
殺死我和女兒的,是惠寧嗎?
我沉思著,璐清從袖中掏出一塊玉。
「你還理智,我才敢告訴你。你的至親之死另有主謀,這玉是山匪收的酬金,不過那人死活不肯招供買兇者。」
「我相公還在想法子。你千萬不能有謀害長公主之心,你要好好活著,才能抓住真兇報仇。」
我問:「那人身上是不是有鹿角紋印?」
「紋印?隻有一塊被劃爛的胎記……是很像鹿角。」
「璐清,請你藏好這玉,也請程大人不要再查下去。」
璐清連番追問,但我不能告訴她真相。
我身處烈焰,怎能再拉她墜落?
4
心口堵了一團火,燒得我痛不欲生。
璐清的丈夫在大理寺掛職,我託她幫我暗中調查。
往事年深日久,我家又一向與人為善,我連懷疑對象都沒有。
我痛苦糾結了許多年,反復說服自己,這或許隻是飛來橫災。
今日終於解開了謎團。
我父母兄長的死,就是蓄意人禍。
真兇何須再抓?
是引狼入室啊!
這玉,我在趙飛白身上見過。
我十五歲時,他想當掉那塊玉為我買生辰禮,在當鋪門口被我撞見,攔住了。
那塊玉是趙家所剩無幾的祖產,他攥著那塊玉,眼裡情意呼之欲出:「嵐兒長成大姑娘了,我合該好好準備。」
我微笑道:「我知道飛白哥哥將我當作親妹,可我受不起這樣的厚禮。」
他讀懂我的婉拒,目光黯淡下去。
是的,我當年並不想嫁他。
兄長曾問我:「你可看得上飛白?」
我說:「他才華橫溢,很有前途。」
「那我允那小子來提親!」
我搖搖頭:「我不想嫁給他,兄長莫再說笑。」
趙飛白翩翩年少,引動少女春心。但我知道,他的妻子隻需孝順婆母,相夫教子,夫唱婦隨。
我自小伶俐,善於算籌,父母早就決定讓我繼承家業。我學琴畫女紅,也與兄長一同學四書五經。
我自有一番前程要搏,隻將他當作是值得欣賞的兄長。
兄長遺憾道:「到底是沒有緣分。」
從此,趙飛白不再常以玩笑語氣說娶我。
回想當年,我猛然意識到,我和趙飛白夫妻八年,不過是一場血淋淋的局。
他和他母親一樣,不喜歡大大咧咧的兄長,看不起卑賤庸俗的商戶女,可他需要宋家的錢財為他鋪路。
他殺害我父母兄長,讓富家嬌女一夜之間墜落,不得不依靠全心信任的他。
我恨得指甲掐進掌心,沁出了血。
我能怎麼辦?
現在我是受制於人的棄婦,而趙飛白得了皇帝的青睞,入朝即是六品官,甚至背靠長公主!
她對趙飛白一片痴心,她一日不倒臺,趙飛白就有一世榮光。
……對,長公主。
趙飛白這樣謹慎隱忍的人,怎麼敢在宮中落單亂走,與女眷會面?怎麼敢為兒女情長,賭上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