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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周彥也有。
皇帝壽誕不久,宮內又發生了件事。
道是太子殿下不知因何時與皇上起了爭執,皇上一怒之下,氣的吐了血。
太醫診脈過後,說他是鬱結於心,氣血虧虛。
太子在床邊守了兩日,待他醒來,父子倆又抱頭痛哭。
如此行徑,更加證明太子地位不可撼動。
周彥似乎有所行動了。
那日我無意聽到他在書房與人對話。
是他那些幹兒子裡最受器重的一位。
他說:「幹爹,不能再等了,現在下手搶佔先機,這些年皇帝削蕃太猛,咱們這個時候動手,掌控好京城防衛,根本不必擔心各路蕃王生異心。」
第二日,我同周彥商議,把周時送回錢塘。
周時已經十二歲了,出落的明眸皓齒,十分出挑。
我打算將她託付給窈娘等人。
京中局勢莫名的變得緊張起來。
周時走的時候,馬車還沒過城門,我竟看到太子殿下高立於城樓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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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走成,對此周彥並無意外,仿佛早就知曉這結局。
看來,是到了緊要關頭了。
我原以為,周彥是想扶持幼主登基,把控朝政。
但是,蕭瑾瑜又豈是普通人。
周彥遲遲沒有動手,是因為他也忌憚著蕭瑾瑜。
皇帝一天不死,都是鎮壓著他的大山。
皇權之下,太監的權利其實沒那麼大。
我終日睡不好覺,照鏡子發現自己鬢間竟然也有了白發。
原來三十二歲的女人,已經開始華發初生了。
我對周彥說:「近來我總是夢到伯母和李媽媽,她們要帶我去看花燈,周彥,我好像很久都沒有看過花燈了。」
周彥望著我,眸光溫柔:「等日後,我帶夫人去看花燈。」
明德十三年,皇帝駕崩。
太子登基,改國號為慶歷。
周彥說一切都結束了。
他沒有反,因皇帝駕崩前,詔了他入宮覲見。
蕭瑾瑜死的時候,他就在身邊。
促膝長談了整晚,我不知談了些什麼。
但蕭瑾瑜就是蕭瑾瑜,他不動一兵一卒,瓦解了周彥的異心。
後來我知道,他說,放我們一家離開。
前提是,周彥把密詔交出來。
我觸碰到了皇室的秘密。
當年太光帝駕崩,那位被囚困的老太後,求來了一道聖旨。
若小太子當不得大統,皇位會傳給另一位宗室子弟。
雖然後來那人已經被殺了,蕭瑾瑜的皇位卻已經不是名正言順。
那道聖旨在周彥手中。
他手裡握著牌,可另扶持幼主登基。
但是不知為何,與蕭瑾瑜一夜長談之後,他放棄了那張王牌。
換來了蕭瑾瑜的一道密令。
我與他的自由。
離京那日,風和日麗。
世上再無西廠提督周彥,也無春華夫人。
周彥將皇帝密令交給了我,讓我帶周時先行一步。
他說,蕭瑾瑜雖說放過了我們,但是他信不過新登基的太子殿下。
為了安全起見,我帶著周時先出發,若新帝有殺心,沒有我們的拖累,他才好脫身。
我靜靜的看著他,想從他眼底看出些什麼:「周彥,你沒有在騙我吧?」
他笑了,溫柔的撫摸我的臉,神情堅毅:「放心儉儉,我一定會去找你,絕不會丟下你一人。」
那年,我已經三十三歲了,周彥三十七。
歲月似乎格外優待他。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身姿挺拔,眉眼幽深,面部線條流暢分明,英俊倜儻。
到達錢塘三個月後,朝堂上的消息才遲遲傳來。
新帝頒布了「罪已詔」。
為的是蕭氏皇祖,私植閹黨,禍亂朝綱。
從崇寧年間的洪宗帝不勤朝政,以太監涉政來牽制權臣,互相制衡。
到太光皇帝在位時一心煉丹向道,宦官八虎弄權,結黨營私,搜刮暴斂,制造了無數奸黨冤案,致民怨滔天。
天下大亂,外戚幹政,紛爭多年,皆因皇室皇權,依附宦官。
這份罪己詔,是為蕭氏先祖所發。
我又等了一個月,終於知道,周彥騙了我,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聽說他被皇上點了天燈。
衛離說那不是真的,他死的時候並未遭罪。
我相信衛離,她受周彥所託,帶回來了他臨死時穿的外衣。
我在郊外尋了處清靜之地,為他建了衣冠冢。
想來他也是沒騙我的,衣冠冢在這兒,他就在這兒,並未食言。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他死於三十七歲那年,而如今四年又過,我也已經是三十七歲的婦人。
周時已經嫁了人,夫妻和美,還有了身孕。
錢塘諸多故人,其樂融融,連鳳柏年也時不時過來繡莊湊熱鬧。
沒什麼可操心的了,那一年我臨窗刺繡,為周時腹中的孩子繡小衣,眼力已大不如從前。
耳邊忽聽有人在喚我。
抬頭望去,眼前花了一花。
院裡桂樹飄香,我隱約看到李媽媽喜笑顏開的沖我招手:「快,妞妞,城裡有花鼓戲,夫人說咱們收拾收拾去湊湊熱鬧。」
我放下手棚子,目光呆怔的看著她。
李媽媽嗔了我一句:「傻愣著幹什麼,周彥那小子也去,還說晚上順便帶你去看花燈。」
我腦子懵懵的,結結巴巴道:「真,真的?他不是最討厭我了?」
李媽媽掩著嘴笑,一旁不知何時出現的周彥,少年模樣,眉眼清亮,沖我勾起嘴角:「誰討厭你了,討厭你還答應帶你去看花燈?傻不傻。」
他朝我伸出了手,少年眼眸漆黑,含著細碎的光,隱隱的笑意。
我笑了,站起來走出房間,秋風拂面,桂花飄香。
他牽住了我的手,深深的望著我,聲音溫和:「儉儉,走吧,阿彥哥哥帶你去看花燈。」
我從他眼中,看到那個少女的影子,眉眼彎彎,如玉年華。
是了,沒錯,年少時的秦儉,終於如願牽上了阿彥哥哥的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