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蕭景承又新得了十個美人。
我看著那副肖似我的容貌給蕭景承剝葡萄吃,感覺十分詭異,偏偏他受用得緊,安安靜靜被哄著吃完了一整碟葡萄。
最得寵那個,眉眼有些像我。
但過了一會他又生起氣來,把碟子摔在地上,「你不是她,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她才不會給朕剝葡萄!」
這話沒錯,我確實不會,不給他下毒就不錯了。
小蓮曾經勸過我,「主子,您這樣,皇上會不高興的。」
是嗎,那太好了。
蕭景承不高興,
我就高興了。
01
蕭景承恨我。
整個大齊都知道。
我娘在進宮前,是個青樓女子。
先皇喜歡我娘親,一個下賤妓女打了後宮那些出身高貴的世家小姐的臉,我娘活著的那些年,皇後的日子尤其不好過。
妓女的女兒當然同妓女一樣卑劣。
蕭景承是皇後的兒子,生來高貴,與我雲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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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紆尊降貴咬牙切齒記恨了我好些年。
作為回報,我總是費盡心思勾引他。
我穿最輕薄的鮫紗,在腳腕系上紅繩金鈴。
又或者把衣領束到最高,卻在不經意間露出衣襟下面掩藏的旖旎風光。
我喜歡看他控制不住在我身上放肆,恢復理智以後又黑著一張臉的樣子。
每到這種時刻不管多累我都要在床上支起身子笑話他。
「蕭景承,你拿面鏡子照照你自己,簡直比妓女還要下賤一百倍。」
蕭景承恨我,我宮裡的東西卻樣樣珍品,外面都說新皇有容人之量。
真是笑話。
宮裡的人捧高踩低,有一年冬天,內務府沒有送碳來,蕭景晨半夜摸過來,結結實實摸到了一床冷得發硬發黏死魚一樣的被子。
從那以後我的日子就過得很滋潤了。
他隻是不想讓那些破爛敗壞了自己的興致罷了,要折磨一個人,多的是別的法子。
蕭景承登基不久就把他的白月光封了皇後。
嘉雲,人如其名,美好又純潔,通身一副柔和溫婉的氣質,像天上一朵潔白的雲。
誰舍得把白雲揉碎。
我每次看蕭景承小心擁在她身側輕聲細語,都會按著袖子裡的淤青暗自嘲笑。
這人可真是兩幅面孔。
02
我在很久以前,想過要招一個駙馬的。
季淮安是那一年的探花郎,有些瘦削,走起路來腰桿打得筆直,寬袍廣袖穿在他身上有一種正直坦蕩的少年氣。
那個夏夜太過悶熱,我去水池邊玩水。水池邊確實涼爽,但蚊子委實也太多了些。
我抱膝坐著,盡量用裙擺掩蓋住腳背,又折了一葉芭蕉用來打蚊子。
「天黑路滑,公主最好離水邊遠一些。」
我轉過頭去,看到少年穿著身綠色官袍,顏色比我手裡的芭蕉葉還深些,襯得他膚色雪白。
我挑了眉道:「你認得我是誰?」
「永寧公主金枝玉葉,下官自然認得。」
金枝玉葉,瞧瞧,這些讀書人,真是會說漂亮話。
我又問道:「你身上有香囊嗎,給我。」
天可憐見,我問這話的時候真的隻是想要點東西驅驅蚊。
但他明顯沒有跟我想到一處去,耳尖微微一紅,下意識握緊了袖子。
原是我思慮不周,他一個外臣,和個公主私相授受,傳出去確實不大好聽,偏偏我不是好人,一下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我裝作要起身的樣子,腳下一滑就往水裡跌去,然後他就像我預想中一樣,眼疾手快抓住了我。
這種小把戲我玩得很熟練了,如果是蕭景承,我會像蛇一樣順勢緊緊纏上去,扒掉他的衣服,做一些半推半就的事情。
但是季淮安沒有給我這種機會,他的力道很大,一下把我拽上岸來不說,還提著我往小路正中走了兩步。
他臂上青筋鼓起,咬著牙,像是在強忍怒氣。
我就站在一旁等著,他要是開口斥責我,本公主就治他大不敬之罪。
結果他的語氣意料之外的輕柔。
「沒事了,公主不要害怕。」
我一下愣在原地,別人避我唯恐不及,在這深宮之中,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季淮安,和別人不太一樣。
再見到他是在宮宴之上,觥籌交錯,絲竹悅耳,絕世舞姬助興。
季淮安眼神是眾人裡難得的清醒,他飲盡其他人敬過來的酒,每一口咽下去後都要微不可察地抿一下唇。
他不愛喝酒。
也不近女色。
他好乖,若是成了婚,他會每天晚上按時回家,喝一碗妻子熬下的鯽魚湯。
再見到蕭景承的時候我跟他說想嫁人,他放在我扣子上的手停頓了一下。
「是誰?」
「沒誰。」
他發狠握住我下巴,我感覺自己骨頭都快要被捏變形了,過了好半天聽得他半瞇著眼睛道:「好啊,嶺南那邊還差個書吏,祝永寧,你哪裡找的如意郎君,他舍得為你舍棄前程麼?」
這和流放沒什麼區別了。
我倒是可以舍棄榮華富貴,季淮安呢?他千辛萬苦考上的探花郎,沒得理由要陪我前途盡毀。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
蕭景承冷笑一聲,對這種沉默的順從很滿意。
這天晚上他格外兇狠,我狠狠咬著他,在他肩頭留下好幾個冒血的牙印。
過了幾天,他半夜裡再來,喝茶的時候不動聲色道:「季淮安賜婚佳宜郡主。」
他狀若無意,如鷹般的眼眸卻緊盯著我,像是想要從我臉上的表情裡找出什麼破綻一樣。
我直直望著他,笑道:「真是一樁好姻緣,明天我去恭賀郡主覓得良人。」
似是覺得無趣,他沒說什麼,茶杯放下站起身來就要走,我攏著寢衣叫住他。
「喂,你專門跑來告訴我這種事,不會是喜歡我舍不得我吧。」
他嗤笑一聲,轉過身道:「祝永寧,你在做什麼夢?」
上一次問他也是這麼回答的。
這是我第二次問蕭景承他是不是喜歡我。
那時候我還很小。
我隨著母親進宮,母親憑一己之力攪和得整個後宮不得安寧,宮裡沒有一個小孩願意同我玩。
其中有一個,欺負我欺負得最狠。
他呼風喚雨,身後要麼跟著一大群太監宮女,要麼跟著一大群孩子,反正來去從來人多勢眾。
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嬤嬤那裡聽說,一個小男孩如果天天變著法逗弄一個女孩,多半是喜歡她。
原來蕭景承喜歡我。
蕭景承聽了後哈哈大笑,他平時欺負我一般都是指揮其他人,他隻需要坐在邊上看戲就行。
但那一天他惱羞成怒,親自捏了手腕朝我走過來,叫我曉得他就是立時死了也不可能喜歡我。
03
太醫給我診出喜脈的時候恨不得把頭埋到地板上,一副生怕被殺人滅口的樣子。
我親自給他封了個大紅包壓驚。
到御書房去找蕭景承的時候,他案頭正擺著一碟芙蓉糕,不知是後宮哪位佳人做的,擺盤十分精致,底下墊著層紫金花瓣,尤沾朝露。我毫不客氣拿了一塊。
蕭景承掀起眼皮打量我一眼,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要我說皇帝的東西就是好,這芙蓉糕比我宮裡的甜多了,我不緊不慢又嘗了兩塊,才慢悠悠道:「本宮來同芊芊他爹敘敘舊。」
蕭景承面無表情問:「芊芊是誰?」
沒人回答他這個問題,我手一撐坐在桌子角上,晃著腿問他:「好聽嗎?我剛剛起的名。」
他表情微怔,眼角彎下來,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他似乎是高興的,但他很快開口道:「祝永寧,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
我以前也想過自己懷孕的場景。按照話本裡說,應當是我臥在床頭,我的夫君欣喜若狂,一面重重打賞診脈的郎中,一面把我抱起來轉圈,又慌著差人去買外面最出名的酸梅湯來給我喝。
而不是像蕭景承現在這樣,坐在那裡,冰冷冷地問我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的藥上回吃完了。誒,要是消息傳出去會怎麼樣?我素來名聲差,大不了再多個穢亂後宮的罪名,屆時大家都在猜孩子他爹是誰,你猜猜,會不會有人懷疑到皇帝陛下頭上?」
「放肆!我看你真是瘋得不輕。」
蕭景承拍桌而起,我不疾不徐打斷他,報復性地朝他噓了一口,笑道:「陛下此刻還是小聲些的好。」
他緊緊皺著眉,半晌道:「朕安排你出宮。」
我有些訝然,還以為他會賜我一碗滑胎藥之類的。
但轉念一想,他膝下無子。
於是我道:「你不是要把這個孩子抱給你的皇後娘娘養吧。」
蕭景承深深打量著我,眼裡是濃鬱的厭惡。
他說:「祝永寧,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