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大滿意地看著我,接著說道:「聽說你最近身邊跟著一個男大學生,還是個眼睛看不見的。」
我心下一涼,恐懼在心中一點一點蔓延:
「季晟隻是我的房客,我們不熟。」
劉老大笑笑,沒有反駁我。
他拿出兩張紙。
一張是手表典當換來的錢數金額,另一張是第五人民醫院眼科手術費用的金額。
「季晟不是混道上的,也不會對您有什麼威脅。」我不得不承認。
劉老大點點頭,說:「我知道他對我沒威脅,一個隻知道讀書的愣頭青,家裡的親戚也不成氣候。」
看來他將季晟調查清楚了。
那他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開門見山地說道:「王遠山當年貪心不足蛇吞象,罪有應得。你母親當年不救他是明智的。我不希望你不自量力地想要為你父親報仇。」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或許他高估了我和王遠山的感情。
我再次向他保證:「我這輩子隻打算奉公守法,做個市井小民,找個媳婦熱炕頭就夠了。」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劉老大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
「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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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道上的人一旦有了軟肋就會變得寸步難行。」他停下腳步,回頭對我說,「你那個小朋友,今天去了我小弟開的瞎子按摩店應聘。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你?」
20
打不通季晟的電話。
我按照劉老大給的地址,來到一家在老城區的二樓按摩店。
我焦急地推開按摩店的門,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小瞎子,你千萬不能有事!
「啊——疼啊!」
是季晟的叫喊聲。
我身體頓感一陣寒意,下一秒又被內心衝起的怒火覆蓋。
「先生,請問有預約嗎?」
「滾!」Ŧűₒ我一把推開上前詢問的店員,徑直朝那個房間走去。
我抬起腳,踹開眼前的劣質木門。
「哐當」一聲。
站在按摩床邊的禿頭男人,兩隻手放在季晟的臀部上。
我一拳揮了過去,狠狠砸在那個男子的臉上。
他吃痛倒在地上。
「給你兩個選擇。」我把指節掰得「咔咔」直響,居高臨下看著他,「第一個選擇,我先斷了你的左手,再斷右手,第二個選擇,我先斷了你的右手,再斷左手。」
禿頭男人雙手舉起,五官皺成一團,趴在地上。
嘴裡不停念叨:
「大哥,我錯了。我隻是聽老板的要求,來幫這個小哥做中醫推拿,不知道他這麼不受力。
「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這次下手力道肯定會輕一些,別打我了,別打我……」
我舉起的拳頭停在半空中。
中醫推拿?
「王靖宇?是你嗎?」季晟用手支起上半身,迷茫地仰頭看向前方。
我立馬蹲在他身前,雙手捧住他的臉,仔細檢查有沒有傷痕,或者淚痕。
「嘶!」他倒吸一口冷氣。
我慌張地詢問:「哪裡受傷了?是不是他欺負你了?」
「什麼欺負我?你的手壓著我臉疼。」他用力甩甩頭,打掉我的手,大聲質問,「你怎麼找到這裡的?你跟蹤我!」
糟糕。
我好像一不小心,鬧了一個大烏龍。
21
好不容易和季晟解釋清楚來龍去脈,除了劉老大這一部分用其他理由忽悠過去。
又和躺在地上去了半條命的按摩師傅道歉。
誰知道盲人按摩店還有不是盲人的按摩師啊。
那個小瞎子叫得那麼悽慘。
是誰都會誤會吧。
我心有餘悸地拉起季晟的手,趕緊帶他離開了這裡。
明白這才是劉老大對我威脅和警告。
軟肋嗎?
劉老大認定季晟是我的軟肋。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對小瞎子有怎樣的心思,隻有我自己還在搞什麼「兄弟情」。
「哈哈哈哈哈……」我可真是個自欺欺人的笨蛋。
季晟嚇了一跳,連忙扶住笑得彎了腰的我。
我將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手背的溫度逐漸與我的體溫趨同。
「王靖宇,你不會是中邪了吧?」他從兜裡掏出導盲杖,三兩下捋直,想要把我帶離馬路邊。
我順著他的力道,站在盲人子道上。
暖橙色的夕陽給他的側臉描摹一層金邊。
深棕色的眸子裡流光回轉。
「我就是喜歡隻知道讀書的愣頭青。」我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他歪著腦袋,抿著嘴,露出倆梨渦。
「我說你梨渦挺好看。」
「王靖宇!你有病吧!」
「嗯!有病!」我想通了。
不就是喜歡上了季晟嗎。
我王靖宇什麼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
22
季晟敞著腿,坐在客廳的寶寶爬墊上,手上拿著寶寶防摔套繩水杯。
自從發現他身上都是磕碰後,我就把笨重的玻璃茶幾,換成了方便移動的塑料圓角矮桌。
又去小區附近的母嬰店,買了五六包防撞條。
把所有尖角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前些天發現小瞎子方向感特別差勁,廚房和洗手間的位置弄混是常有的事情。
我把手中的小鴨子浮雕貼紙,貼在洗手間的左側門框處。
「以後你遇到門框先摸左邊,我在不同房間的門框上貼了不同的小動物。知道了嗎?」
「我不去做手術。」季晟答非所問。
我繼續說:「小鴨子是洗手間,小魚是廚房,陽臺是小花,我的房間是——」
「怎麼?你還害怕我半夜進錯你房間?」
嘿,我是巴不得你進錯。
「我的小祖宗诶,你行行好,別總和我對著幹。」真是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
季晟把寶寶水杯舉高,我自然而然地接過來,放在電視機旁的矮櫃上。
嘿,我這奴性!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他蜷著腿,下巴靠在膝蓋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因為我幫你預約了治療眼睛的手術?」我問他。
「這是你爸留給你的錢。我問過耿樂了,他說這筆錢相當於你的救命錢。」
行呀,耿樂,啥話你都敢往外說。
難怪最近約不出來,總說忙。
我一屁股貼在他身邊坐下,抬起手肘碰碰他的胳膊。
「哼!別挨著我。」他嘴上這麼說著,身體卻一動沒動。
有戲,沒真生氣。
「手術費用我都付過了。又不是網購,可以 7 天無理由退換。就當給哥一個面子,去醫院玩幾天。」我油嘴滑舌地胡亂說一通。
季晟朝我的方向側過身子,他的大腿壓在我的大腿上,一隻手搭在我的胳膊上。
失去焦點的眼睛,固執地「看」向我的方向。
胸口起伏有些急促。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開口道:
「王靖宇,你是不是喜歡我?」
23
「行,我知道了。你的換洗衣物放在哪裡,我比你更清楚。你這幾條內褲的顏色都是我幫你選的。」
我掛斷季晟的電話,轉動鑰匙,準備進家門。
季晟終於答應我去做治療眼睛的手術。
我向他保證,等他眼睛好了之後,一定會給他一個答案。
等他的生活走上正軌,他和我的世界也不會再有交集。
一個保送讀研的高才生和一個高中差點沒畢業就在道上混了十年的老男人。
也許現在因為客觀條件限制,他對我有了好感和依賴。
像吊橋效應。
但這絕對不是一段健康感情的最好起點。
再等等吧。
「砰咚——」
「舉起手來!原地蹲下,不許動。」
破門錘輕而易舉把我家大門撞開。
四五個警察持槍而入。
我的臉被按在寶寶墊上摩擦,雙手反扣在身後,手銬牢牢鎖住。
「王靖宇是嗎?」
「我是。」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你涉嫌囚禁小孩,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24
「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的。是我鄰居誤會我了。」
我這輩子第一次進局子,竟然是鄰居懷疑我囚禁小寶寶。
「滿屋的寶寶爬墊子,寶寶餐具和兒童防撞條,你怎麼解釋?」
警察不依不饒,我一臉蒙逼。
我指天發誓:「這是買給我室友用的。他眼睛不好,在家經常容易磕碰。」
「那為什麼母嬰店的工作人員問你寶寶多大,你支支吾吾,為什麼不直接說是買給盲人使用。」
「……我……我有點不好意思。」老臉都丟光了。
「你室友現在人在哪裡?」
「他在醫院,今天下午就要做手術了。」
警察停下做筆錄的手,神色嚴肅:「我怎麼不信有這麼巧的事情?」
另一個警察打開審訊室的大門,走到審訊我的警察身邊耳語。
片刻後。
他們架著我來到審訊室外的大廳。
「老王!我們在這兒!」一個紅衣服的猴子上蹿下跳,對我揮手。
我的緊急聯系人是耿樂。
他這家伙怎麼把季晟也帶來了。
「站在右邊更好看的那個就是我室友。」對審訊我的警察說。
他點頭示意知道了,領著我走近他們。
另一個警察上下打量了季晟片刻,表情一言難盡,詢問道:「你就是王靖宇囚禁在家裡的小寶寶。」
「噗——」耿樂沒憋住,噴了。
季晟的臉「刷」的一下紅透。
用戴著小天才電話手表的手,熟練地收起導盲杖,摘下墨鏡:
「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就是他的小寶寶。
「沒……沒囚禁,我自願的。」
25
季晟的手術如期進行。
警察告訴他們,如果沒有進一步切實的證據,24 小時之後我就可以離開。
第二天一早,我離開警局。
醫院裡,季晟還在熟睡。
我坐在他的病床旁,耿樂站在我身後。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72 小時之後就可以解開紗布,睜眼重見光明。
「值得嗎?」耿樂問。
「說實話,我現在覺得值,太特麼值!」我回答他,「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我不會說那種情聖說的虛偽話,什麼一輩子都不後悔。
「但我王靖宇敢認,以後如果後悔了,我也認。」
耿樂的手壓在我頭頂,撸了一把,隨後又長嘆一口氣:
「行,你想清楚就好。我先回家了,有事隨時給我電話。」
剛送走耿樂,病房內就傳來季晟的聲音。
我快步走回到他身邊,低頭聽聽他口中在念叨些什麼。
「肖逸……你別走……」
這幾個字不亞於一道雷,直接劈在我的天靈蓋上。
你怎麼還放不下這個人渣。
我苦笑一聲,打算去廁所洗把臉,清醒清醒。
「別走!」季晟迷迷糊糊地握住我的領子,像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越抓越緊。
怕傷到他的手指,我不得不順著他的力道,再次向他靠近。
「肖逸……」他喊。
待會兒我去心髒科掛個號得了,怎麼感覺心髒疼得都要窒息了呢。
「別走……肖逸……」他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漸漸泛白,「……我要殺了你……你站住,肖逸……」
我一時竟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快醒來吧,我的小祖宗。
26
季晟半靠在病床上。
或許是因為手術成功,他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臉色比以前好了些許。
病房裡隻剩下我們兩人的呼吸聲。
看著他眼睛上纏著的紗布,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心疼。
老天,我這輩子在最難的時候都沒有向你求過什麼。
今天,我祈求你保佑季晟,我希望災病能永遠遠離他。